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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意的并不是这笔卖命钱或救命钱,而是……她并非被全世界抛弃和遗忘了。
    去世丈夫节衣缩食也仅有一点儿余额的账户,像泥潭里最后一口泡沫,濡活了她这条即将枯死的鱼。
    哥哥和爸爸在一起哦,女人搂着痴傻的儿子说,泰一和妈妈也要努力生活下去。
    泰明的案件影响很大,不少媒体竞相跑来采访受害人。
    陆姜太太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头诉说和哭泣,因为配合采访可以得到几百上千因的慰问金。
    她是母亲,她有责任拼尽全力养活这仅剩的孩子,拼尽全力。
    待事件热度过去,陆姜太太将泰一送去了特别教育学校,自己找了份街区清扫工作。
    清晨四点天还未亮,女人瘦小佝偻的身影便出现在街头,边打扫边捡垃圾。
    她像风中细烛,随时可能被吹熄;又像伏地杂草,似乎永远抬不起头。
    但连命运之神或许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巨靴踩不死一只蝼蚁,为什么野草总能伸向亮光?
    凯恩警长退休后孑然一身,他不爱打牌下棋,也不好呼朋唤友,于是沈夜送了他一只小狗。
    小狗拥有阿拉斯加犬和巫尔罕达雪狼的基因,长相却很呆萌。
    是的,它是小狼伍尔夫的崽,这家伙老当益壮,招惹了隔壁哈妹,害得两位老父亲赔偿一笔巨款,又“仗势欺狗”,才好不容易争取到独生子的抚养权。
    空巢老人对狗崽隔辈亲,心肝儿似的疼爱,走哪儿都带着。
    老凯恩不适应干闲,除了义务给警方当刑案顾问,还每晚去教泰一打拳。
    泰一打累了就和小狗玩,他在一旁抽烟看着,居然有种儿孙绕膝的感觉。
    日复一日,泰一的身体慢慢强壮起来,协调性也改善明显,和小狗成了好朋友。
    凯恩老心甚慰,每次通讯里都要暗搓搓向沈夜显摆一番。
    按图索骥找到母子俩的新住处,沈夜踯躅不敢靠近,像怕自己再将噩运带给这可怜的一家人。
    白旸从机车工具箱里掏出一只彩色大袜兜,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往沈夜眼前晃了晃。
    他跳下机车后座,将袜兜挂在陆姜太太家门口,再跨坐回来环住沈夜的腰。
    “搞定!走啦——”
    离开暮星,他们又辗转去了宏卫二。
    白旸此行不算探亲度假,他是带着督察任务来的。
    联盟督察局接到数份内容雷同的匿名举报信,举报矿区督察长郑懿卿利用职权谋取私利、长期多次收受贿赂。
    督察是一个地区司法公正的最后防线,然而矿星尤其是矿区,之前是毫无司法公正可言的。
    白旸相信,如果他把那里的督察长们一股脑抓起来不由分说全体枪毙,里面冤死的怕是和遇上哑弹的一样多。
    这种时候其中一人被明显针对和排挤,不像是系统内部的排毒,更像黑吃黑的牺牲品,用来背锅顶雷的。
    郑懿卿被推出来,反而说明他不是最该死的那个。
    白旸打算借着抓小鱼的动作,顺流下饵引出大鱼。
    他单独约谈了郑懿卿,也不算单独,因为还有沈夜在场。
    郑懿卿是典型的亚裔,其貌不扬,年近六十,这个年龄没有背景仅凭本事爬到大区督察长的位置,已经算极限卡点升迁。
    他进门时发现白总带着家属,表情管理仍然到位,只眼神中闪过一瞬讶然。
    随即,他冲沈夜微微点头致意,动作礼貌得有些公式化,但并未刻意躲避沈夜的眼神。
    白旸从这人进门起就仔细观察他,没错过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
    郑懿卿有些耷眼角,目光却很定,他必然也对沈夜的传言早有耳闻,不怕对视倒显出几分摊牌的勇气。
    被举报的督察长从怀里摸出一部电子笔记本,型号快赶上白旸那部古老了,这玩意抠掉网卡跟旧时代的手账本功能一样,方便随身携带和随手记录。
    他调出一组文档放大显示,不难看出,这是他多年来贪污受贿的证据目录,每一条都可以打开链接查看详情。
    详情记录非常细致,涉案人员、事由、处理过程、违法所得……附带影音资料,证据立体确凿。
    倘若这些案件真走到侦查审判那一步,简直是办案人员的梦中情案。
    “我向您自首,”郑懿卿说,“我终于等到一位可以放心认罪的总督察了。”
    他松出一口气,直了直脊背,像卸下了巨大负重,唇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到今天为止,我做督察官一共26年9个月零3天,记不清自己经办过多少案件了,记得清的都是这些办错、办歪的问题案子。我渎职枉法的全部所得,折合联盟币共计89,824,217因。其中六百万我以妻子或孩子或匿名的方式捐给了福利机构和学校;还有两处价值一两千万的房产空置,都没住过,一处用来存放贵重礼品,一处用来藏我这个笔记本;我在维京城有个私人账户,行贿人给我开的,往里存了几百万,一直放那没动,可能生出不少利息了。”
    “做督察不是我的理想,我从小想做的是警察,刑案警察,专门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可惜大考前生了场病,体检不合格,我就接受了调剂,走上文官序列。后来才发现,伪装的善比粗暴的恶更难难对付,更令人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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