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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结婚前真不是这样的,我开始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大,时间紧、任务重,我也挺支持他的。现在回想吧,他对婚礼的那个态度,就有点儿嫌麻烦,那时开始已经不对劲儿了……”
    白旸嘬了口黑咖,脸色发苦,时而无奈叹气,时而困惑忧伤,像是婚后发现丈夫沉迷网游备受冷落的小妻子,委屈地逮着公爹一顿告状。
    “我不是说埋怨他或者跟您发牢骚,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惹他不高兴……呃,我也不是不高兴,我是担心他。”
    “如果他只是情绪波动大些、工作狂,还算合理范围内;可他现在营养不良!厌食症!!我一外行也知道这属于生病了,他自己懂太多又不让我管,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折面前的拿铁一滴没碰,听多说少,仿佛尽职的情感心理咨询师在耐心倾听苦主的叙述。
    轮到给意见的时候,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走人。
    白旸:“……”他能觉得阿玉这毛病是随根儿么?吃了自己那么多顿,连请杯咖啡的自觉都没有。
    不请客也没啥,还说走就走,他这种如果出门诊的话,是要被医闹的好吗?
    宁折脚步匆匆,没回吴崧实验室,而是直奔A栋新九段。
    科学院几乎没人知道宁折和梅瑟薇两人有一个孩子,往前数二十多年,连宁折自己也不知道。
    星元111年的那个雨夜,突然有个女人抱着啼哭的婴孩儿来敲门,女人对宁折说,这孩子是你的。
    宁折从小到大经常会令人目瞪口呆,直到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震惊无语是什么感觉。
    他确定自己从没沾染过任何女人,十分确定,这并不是说他一发育正常、青春鼎盛的小伙子从没纾解过欲望。
    他其实给自己攒过一个智能伴侣机器人,还经常随心情给机器人更换零件、添加功能,可绝对没有往它肚子里塞子宫这类奇怪的配置,它也绝没有智能到会和人类生出孩子。
    然而科学家求证真相的手段非常科学,那就是比对生物信息,很好,百分百是他亲生的崽!
    但这婴儿的基因与女人对不上,说明女人不是亲妈,女人承认这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他儿子的亲妈是谁、在哪?怎么怀上的他家种?为什么要偷摸为他生孩子?
    宁折非常苦恼,他喜欢研究人工智能算法,但不喜欢研究人类想法,后者对他来说要难上一万倍。毫不科学!
    可眼下一个大活儿子摆在眼前,打定主意终身不婚不育的宁教授也不得不含泪收下。
    女人说她可以照顾这孩子,宁折立即应允,不然他哪来的时间养崽。
    女人说她照顾孩子得有地方住,得有生活开支,这对宁折来说不算事儿,他房子一年空三百六十天,赚的钱也没时间花。
    女人说她照顾孩子该有个身份,不想邻居议论,宁折短暂考虑后,同她注册结婚了。
    “我猜到他和研究所搬迁时丢弃的一批婴儿有关,但没想到你至今仍把他当做一个合成出来的实验耗材。”
    宁折和梅瑟薇面对面站在地下逼仄的紧急逃生通道里,这两人的肩头担着脑力科学的大半重量,却毫无一同孕育生命的和契。
    “博士,人命关天。”
    “我不是来找你算旧账的,”宁折双手插袋,身姿削薄如刃,“他患上了情感解离。”
    梅博士秀丽的杏目微张、瞳仁轻颤。
    情感解离是一种精神障碍,患者表现为对人类正常情感的淡漠、割裂、缺失、极端,迟钝于他人非直接和非主动的情感表达,同时无法或无意愿表达自我,同理心和道德感淡薄,控制欲极强或极端专注。
    一些狭窄领域的天才和反社会人格均患有不同程度的情感解离症,医学上只能矫正、无法治愈。
    “我不是为了个人声誉,”梅瑟薇垂手成拳,“从始至终,我没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也没停止过为之努力!”
    世人皆以为‘造神’即是终点,对她来说,那仅是未来消灭异星入侵者的一个步骤,好像煮浓汤前先要得到一只番茄。
    梅瑟薇不过是利用了那些人的贪婪和妄想,她从没有一刻是真正站在瓦诃里家或罗素家那边的。
    “教授,当你站在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自然也看到他们看不到的风景。”
    “个体的喜忧爱恨不会再主导你的选择,就好像你同情帮助盲人的方式不是扶一个瞎子过马路,而是研发出让所有视障者受益的智眼。”
    “对我来说,我无法对将来随时可能发生的毁灭性入侵视而不见,假装无忧无虑地跟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厮守等死,并把这种认命和逃避美化成人性的浪漫。抱歉,我做不到。”
    宁折有些想给对方这番独白鼓掌,假如那个喜忧爱恨不重要的个体不是他们的儿子的话。
    作为一个理性和逻辑的拥趸,宁折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立场。
    “只是,你已经抛弃过他一次,我也错过他很多年,”宁折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们是不是,换一种方式……我是说,他明知会受伤害仍然选择支持你的实验,我们……也别太过分。”
    “不过分是指?”梅博士讨论的态度相当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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