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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为什么,秦远岫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低眉弯腰的年轻人,正是修缘。
    秦远岫在灵音寺小住几日,回去后便与修缘频频通信,鸿雁传书。两个人渐渐不再拘谨,修缘当他是可敬可亲的兄长好友,并承诺下回若师父给他派任务,需要离寺,他一定往苏州府走走,去聚贤庄做客。
    转眼又是二三年,修缘无论如何却没想到,一夕之间,灵音寺竟不复存在,寺毁人亡,而自己也沦落为他人的玩物,身不由己。
    他在清晨醒来,这里没有花鸟虫草,也没有潺潺流淌的河水,四下里荒无人烟,修缘像做了一场荒唐梦,甚至分不清究竟这一个多月是假,还是如今仍在梦中。
    直到他站起来,发现自己被扔在破落的凉亭里,往西一里左右,便是当初落崖的地方。
    修缘出了凉亭,身后的情液早就干涸,昭示着一切有迹可循,并不是臆想。他身上依旧是那件海青长袍,已经不成样子,□斑驳,皱巴巴一团,只能勉强遮体,但他总不能穿着它行走江湖,师父已经不在,他不能成为灵音寺的奇耻大辱。
    修缘下了山,在半山腰一家农户院子里,偷偷摸摸捡了件衣裳,换了就跑。
    “和尚偷衣,哪里来的野和尚,不要脸的东西!”农妇从屋里出来,看到修缘穿了他男人的衣裳,即刻嚷嚷起来,她几个孩子都在屋前玩耍,听到女人的叫喊,都捡了砖块石子朝修缘砸过来。
    修缘饿了一天一夜,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加上心里羞愧,只一味躲避,侧脸跟后脑还是被砖块砸中,划出了口子,鲜血直流。
    “哦,砸中了,娘,我砸中了那个野和尚!”
    修缘狼狈逃走,身后的声音愈发遥远,直到最后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11、第十一章
    下山之后天已黑个彻底,修缘无处可去,身上既无盘缠也无干粮,只得找了一间破庙,暂住一晚。
    他生了火,从河里捕来几条鱼,烤熟了狼吞虎咽,直到被鱼刺卡住,干呕出声,才倚在破庙墙角,缓缓闭上眼。
    无处可去,修缘想到了江南秦家,若不止灵音寺一处遇难,武林必定又是一场浩劫,聚贤庄百年基业,德名在外,不会不管。况且秦远岫是他敬重的好兄长,一向对他推心置腹,在茫茫江湖中,修缘也只认得他一个,有什么事,必定要与他商量。
    做了决定,修缘稍微安心,将地上铺好干稻草,蜷着身子睡下了。
    而在百里之外的苏州聚贤庄,只留有下人仆役看家护院,其余人等均随秦家父子暂时逗留在浙江宁波府。
    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本该是江湖上一大盛事,但一个月前灵音寺及“白、史、封、雷”四家被灭,人心惶惶,至武林大会开始,又有少林、武当、青铜、峨眉等大派缺席,只余江南聚贤庄与丐帮、华山派、崆峒派等尚在,稍撑场面而已。
    今年清明过后的这场盛会,意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群龙不能无首,史家老爷子史龙翔自秦山过世后,便一直处理武林大小事务,虽不及秦山德高望重,一整个武林这些年却也风平浪静。然而史家上下一百七十口人,一夜之间惨遭毒手,连史盟主也不例外,这等狠戾挑衅,是常人所不能忍。
    当今武林,同辈中人,只有秦风有资格站出来说话,他早半个月来到宁波府,先替史老爷子处理了身后事,随即又去了“白、封、雷”三家,一一寻找蛛丝马迹。
    眼看武林大会在即,秦风也分身乏术,只得回宁波府打点一切事宜。
    “这次武林大会,一是声讨魔教,为诸位离世的英雄豪杰报仇,二是选出新盟主,各位有何高见”
    秦风在宁波府剑锋楼上为各派掌门洗尘,再过三日,便是武林大会。如今的江湖,青黄不接,只有通过层层比武,最后胜出者即位。
    “在下愚见,咱们这些糟老头,还是不要跟年轻人争了,往年次次争得你死我活,实在跌面子,这个江湖,还是交给年轻人罢!”崆峒派掌门将酒泼泼洒洒倒进大碗中,一饮而尽,粗着嗓子提议道。
    “其实,若论武功,又有几人能胜过秦大公子呢,这场武不比也罢,秦公子一表人才,一手‘混元刀法’炉火纯青,聚贤庄的大公子,江湖上谁人不服,何必再选!”衡山派一向唯聚贤庄马首是瞻,不仅衡山,五岳均与聚贤庄关系匪浅。
    秦风以酒回敬这二位,笑道:
    “小儿愚钝,虽将家传刀法练得一二分,资质却平平,恐不能胜任,亦不能服众,盟主人选,一定要从长计议。”
    “秦庄主,此言差矣,大公子的名号,说出去江湖上哪个不敬重三分,况且年轻人需要磨练,当年秦老爷子的盟主之位也不是一日坐稳的。二公子资质过人,何不协助长兄,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岂不快哉!”
    “唉,若不是岫儿天生内力欠缺,空有武功招数,却不能修炼心法……”秦风一脸凝重,转头看了看秦远岫,他却是一脸淡然模样,对他爹笑了笑:
    “父亲何必在意,我天生不爱练武,能帮大哥便好。”
    这江湖上有两种人,异常少见,实乃特例。一种人天生只能练心法,练至化境,内功强大无比,却练不得一招一式,另有一种人,空有招式,出神入化却毫无内力。
    秦远岫十多岁的时候,秦风开始教他祖传内功心法,他大哥比他愚钝,同样一段心法,半日便成了,秦远岫反复练了一个月,却毫无长进,后来慢慢才发现,原来他竟不能习心法,注定这一生不会有丝毫内力。
    秦风沉吟片刻,道:
    “不急,三日后武林大会,一切按计划行事。远行,你虽生为聚贤庄长子,却不可投机取巧,须得一层层比试上去。岫儿,你也试试,与众豪杰切磋一番。”
    秦家二兄弟均点头称是,在场众人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酒酣菜冷,杯盘狼藉,这场接风宴结束之后,众人都各自回客栈休息。
    华山与衡山掌门是多年老友,客房相连,索性问店小二要了一壶上好龙井,泡好了带进房中,一边品茗一边说话。
    “老骆,依你看,这灵音寺,白、史、封、雷四家,以及天威镖局,是怎么回事”
    衡山掌门骆鸣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小心隔墙有耳的动作,然后起身,重新检查一遍,将门窗全都严严实实关好。
    “难道是天一教所为”陆大友疑惑道。
    “不,我看不是,秦庄主派出去的探子回复,说在西南一带,曾与天一教的人交过手,还中了他们的毒,无药可解,回来复命之后便死了。我看少林、峨眉、武当被软禁,倒是他们做的,但江南四家,应该不是。同是江湖中人,天一教要么杀要么留,何苦两类做派。”
    陆大友点头称是,脸上忽然现出惊恐奇异的神色:
    “难道是十多年前兴风作浪的望川宫,凌九重”
    骆鸣听了这话,不做声思量半晌,脸上愈发难看:
    “但愿不是。凌九重闭关十一年,若你不提,我倒把这号人物忘了。想当年,他只身一人大战三十二门派,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常人闻之肝胆俱裂,更比现下天一教可怖得多。秦老太爷联合少林方丈,武当宗师及各派豪杰,也只能勉强将他压制住,逼回望川宫闭关修炼,若这个时候出关,不知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不,不会是他!你忘了白家,江南白家,凌九重怎会对白家下手屠灭满门,白望川是白家独子……”
    “凌九重这个大魔头,恐怕早已疯癫,你忘了,当年他力战武林各派,也只是为了逼白家交出白望川的遗骸。江南四大家与灵音寺合手对付他一个,伤亡惨重也未让他得手。当年还有秦山老爷子主持大局,各门各派高手众多,这十多年,老的老,死的死,如何比得了当初。凌九重恐怕先控制了白家,将白望川的骨灰运出,再命人一把火烧了‘白、史、封、雷’四家,天衣无缝,难道他还怕白望川变成厉鬼纠缠他不成”
    “他当然不怕,他只怕白望川连梦里也不找他!”
    12、第十二章
    四月的江南风光无限,春江水暖,晚间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清风徐徐,月明星疏。
    在广济桥边,半跪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偶一抬头,水面微起涟漪,月光投映在湖面上,星星点点,等的人却不见踪影。
    两个人只得耐心等下去,虽然清明已至,但夜凉如水,子时一过,寒气直往身上钻,二人双膝发麻,均换了个姿势,继续跪下去。
    不多时,湖面卷起风浪,湖水如雨点,淅淅沥沥打在他们身上,这二人抬眼一看,四个蒙了纱的窈窕女子在前,轻轻踏浪而来,正是这浪花击打在二人胸前,轻巧晶莹,冰冷冷一片。这四人足尖一点,在桥上落下,双双跪下,后头还有个蒙面人,蒙的面纱是红色,身上穿的也是火红一片,指甲眉眼,俱是妖艳的红,开口却是个男人声音:
    “那《明澜经》究竟如何了”
    “戒十有负上者重托,那……那《明澜经》,已随着和尚一起葬身山崖了……”
    男人将红袍一扬,朝这二人甩过来,堪堪擦到他们的胸腹,戒十与之前同他接应的上使纷纷倒地,“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那上使抹掉嘴角的血,支撑着解释道:
    “那……那和尚性子刚烈,宁愿跳崖,也不肯交出经书,是我们疏忽,还请上者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红衣男子站在桥中央,居高临下望着这二人,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勉强笑了笑,道:
    “这些话,你们最好不要说给主人听,成王败寇,事情办坏了就是坏了,不必解释。”
    那四名女子衣袂飘动,似乎要乘风归去,这男子站在她们前方,更似随时便要消失无踪。
    他舔了舔嘴唇,向戒十身边的上使看过去:
    “云上使,你不是第一回接任务。”
    “是……”被称作云上使的人,跪在地上,不敢望他。
    “主人想知道,那个带着经书下落不明的和尚,究竟是谁”
    “他似乎……似乎叫……修缘……”云上使说完这话,跟旁边的戒十对望一眼,二人眼中神色绝望。
    “好,好。”红衣男子手抚着桥上的石狮,眼神无波无澜:
    “先饶你们一命,待我回去向主人回明实情,再做定夺。”
    “多谢上者,多谢上者……”二人纷纷跪地拜叩,暂时松一口气。
    然而寅时刚过,这二人便被一剑封喉,衣物上各沾了一朵娇艳似火的红色小花。
    修缘在破庙住了一晚,睡到半夜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他躲避不及,被淋得湿透,只得在庙宇中找了处渗水小的地段,一直坐到天亮,待雨停了,生篝火将衣裳里里外外烤干,重新穿上身。
    雨后空气清新,修缘忍不住深深呼吸,下山后走到桥头渡口处,寻思再三,决定往苏州府去,如今除了秦远岫,他再没有其他亲人朋友。
    渡口只有个五六十岁的老丈,撑着船篙慢慢悠悠靠过来,对修缘笑道:
    “小和尚,上来罢!”
    修缘拍掉身上的尘土,朝老丈不好意思笑了:
    “哎!”
    修缘坐在船上,一路晃晃荡荡,天气晴好,春日暖阳洒在身上,不但不解乏,反而叫人慵懒懈怠。
    “老丈,您这船,是往苏州府方向去么?”
    “正是,这位小师父也去苏州?”
    修缘点头,从此地到苏州,走水路不过半日多的工夫,此刻又是顺流而下,他心里抑制不住欢喜,又笑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苏州府,这是头一回去看个朋友。”
    老汉虽然年逾六旬,力气却极大,撑着蒿一下一下,船行得又稳又快,修缘有心接过船桨,帮老汉搭把手,被他拒绝了:
    “年轻人,你坐好,这处风平浪静,老汉我使一把力,咱们也好早些到苏州,你千万别动,掉下去了我不捞你!”
    修缘只得笑着坐到船尾,这老汉手上拿着桨,不见使了多少力,却手臂生风,带得修缘耳边呼呼作响,那小船哪里是平常速度,就算三个壮汉同时在船上划桨,也不会有这般快。只见得岸边草木石堆都倏忽不见,被远远抛在后头,蓝天碧水,这般美妙景致,却像一幅幅巨大画卷,错过了这卷画,便再难回头,只有向前,不断看到新景致。
    修缘心中有数,中原武林处处有深藏不漏的高手,这老汉看似是个寻常撑船人,实则气力惊人,他不便打听,只是默默看沿岸风景。
    看着看着,心思就飘忽不定,一想到莲花生,修缘就浑身僵硬。这个人为什么将他丢在山上?当初做那些羞耻至极之事,究竟是他兴之所归,还是另有图谋?修缘希望以后再也遇不着他,但师门之仇,不共戴天,若真是他做的,修缘不顾这些牵扯,也要去找莲花生拼命。
    说来也怪,修缘清楚记得黄岐曾告诉他,若要解得鬼机子下在他身上的毒,须得莲花生与他做尽九回那不堪之事。修缘有一回惹恼了他,未以身吞服解药,那些天简直度日如年。而前后加起来,不过堪堪八回罢了,身上却并无异常,也不像之前那般对莲花生无比渴求,甚至内心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似又回复到当初在灵音寺念经诵佛时无欲无求的模样。
    修缘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宽慰自己,世上奇门异术自然多,但黄岐的话也当不得真,或许只要三五回便够了,毒早已解,只是莲花生还未撑到第九回便腻了。
    修缘望着江面发呆,慢慢回过神来,便跟老汉说话打发时间。
    “小师父,听你口音,不像外地人,不是从嵩山少林来的?”
    修缘心中无时不刻未想到师门,情绪低落,但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便编了个幌子,道:
    “我是这附近小寺的和尚,只因下山采办,便想着得空去会一会好友。”
    老汉哈哈大笑:
    “小寺少了那些繁文缛节,倒也自在!少林弟子哪能似你这般来去自如。小师父不知,前些日子,那江南有名的灵音寺,竟被灭门,连带四世家及天威镖局也未能逃脱。原本定在两日后的武林大会,又因为人命官司往后拖了半月,看来江湖要有一场大浩劫!”这话本应感慨万分,老汉却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出来,听来说不出的怪异。
    修缘沉默,他不知今后去向,只想先找到秦大哥,他一向足智多谋,他爹在江湖上又德高望重,锄奸扶弱。现下看来,更多了江南四家遇难,这一宗悬案非同小可,众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查明真凶。
    原本大半日的行程,两人说话间,居然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老汉将船靠在岸边,修缘轻轻踩在绿草地上。
    这条河是秦远岫常跟他提起的,贯通南北的大河,那么聚贤庄应该不远了。
    13、第十三章
    修缘与老丈道别后,多方打听,终于站在聚贤庄门前。
    秦家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聚贤庄又是江南群雄之首,因此门庭格外壮丽恢弘,左右各两只威武逼真的石狮子,三五人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修缘上前说明来意,家丁只道:
    “你认识我们二少爷?”
    修缘点头,却看家丁的样子,似乎半信半疑,又兼嫌弃他是个穷和尚,只草草回道:
    “老爷同大少爷、二少爷往宁波府去了,近日都不会归家。”
    说完便转身进了庭院,只留下门前那三五个活门神。
    修缘不得已,一个人走在苏州前街,正巧有人说书,围了一堆人。
    “众位看官可听好了,上一回咱们说到秦老爷子大战凌九重,你们可知道,这十多年,江湖上又出了个甚么人物?”
    众人皆摇头,那说书的捋了捋白胡子,拍着板子道:
    “众位有所不知,百来年前,不知从何处迁来个一等一的魔教,名曰天一教。天一教源自藏教分支,经数代洗礼,教众却大多汉化,不仅识文断字,历代教主研习四书五经兼中原佛法,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竟样样精通,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修缘挤进人堆里细细聆听,一开始不禁称奇,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老先生竟然公开戏说天一教,却不怕被广布的教众报复听到后来忍不住笑了,这样的说法,倒像是为那莲花生及其先人开脱,难怪无人找他麻烦。
    虽然不辨真假,但耐不住心中好奇,便继续听下去。
    “然而上任教主刘恒名,如今算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八年前却已死了,当时正值壮年,你们道是何故?”
    众人纷纷猜测:
    “定是练了邪功,走火入魔而死!”
    “我看是被秦老爷子斩妖除魔,死在他老人家的剑下!”
    “或者有魔教教徒造反,趁乱杀了刘恒名?”
    那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喝一口大碗里的好酒,一一回应道:
    “刘恒名一向小心谨慎,就连独步天下的《惊和经》,也只敢练至第七重,再往上便高山仰止了。”
    人群里随即又有人问道:
    “为何?”
    “刘恒名怕死。这《惊和经》非常人可练,就算他这般武学奇才,练至顶重,损经动脉,虽内力无人可比,寿命却大减,恐活不过三十岁。尤其最后几年,一月当一年那般老去,才二十□的年纪,便如垂暮老翁,可怕之极。刘恒名日夜研习,一是以他那般过人资质,却只能练至第七重,二是他自己也明白,到了这里便是分水岭,再往上危险重重。”
    有人感叹:
    “魔教行事阴邪古怪,自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刘恒名倒是小心!”
    老先生又道:
    “那秦老爷子逼得凌九重躲回望川宫闭关,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不问江湖事,一切交与史盟主打理,自然跟刘恒名之死无关。”
    众人又是一番唏嘘,联想到近日史龙翔及四大家之死,都摇头叹息:
    “听说这次秦风秦庄主亲自出面,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
    “是啊,秦庄主已去了宁波,二位公子乃人中龙凤,也都去了,江湖如何能少得了秦家!”
    修缘一惊,原来秦远岫去了宁波!苏州离宁波有些路程,但方才那撑船老翁明明白白说了,武林大会推迟半月举行,应当来得及。
    众人说着说着,又回到正题:
    “那刘恒名之死,究竟跟谁有关?”
    老先生摇头道:
    “千算万算,谁会想到,刘恒名竟是死于自己亲生儿子之手!”
    众人皆吃了一惊,连修缘也呆立在当场,当日他闯进祭放牌位的石室,就觉得不对劲。莲花生的父亲明明叫做刘恒名,为何却给他起了这么个古怪名字。本以为是他的字号,但“莲花生”三字却清清楚楚写在严谨工整的牌位上,修缘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说刘恒名死于莲花生之手,疑惑更重。
    旁人也是惊讶万分:
    “怎会如此,天下竟有这样的忤逆子,简直畜生不如!”
    “魔教中人行事极端,常有灭人伦、悖德行之事,只是听说刘恒名与妻子恩爱,一家和睦,却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
    老先生眼神飘渺,半天才感叹道:
    “个中缘由,恐怕唯有当事者才清楚。当时莲花生年仅十四岁,与父母往古棠道去寻魔教圣典,却只他一人回来。有传言说……”
    “如何?”
    老先生又捋了一把白胡须,却不愿再多言了。
    众人也只当听个热闹,见那老翁起身要走,便作鸟兽状散了。
    唯独修缘呆立在当场,他与莲花生行过那等亲密事,如今听他身世,不论真假,怎能不心惊。
    他早料到莲花生性情阴鸷,生杀果决,却没想如此倒行逆施,天地难容。
    “年轻人,都散了,回去罢。”老先生收拾好字卷书画,背在身后,转身离开了。
    修缘有许多话要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况且以他的和尚身份,又有什么立场多言。江湖说书,毕竟不能当真。热热闹闹的前街,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个行人,修缘抹了一把脸,问了去宁波府的路,便提快脚程,往浙江去了。
    路上经过修缘上回被戒十他们围堵的小镇,修缘想起当时也是在此处捡到了那只赤狐,后来乱斗中不见踪影,不知现在如何了。
    临近傍晚,他肚子实在饿了,此处又不是荒郊野外,可以打野味或者捉鱼捞虾,修缘看前头有间客栈,想试着化缘要些斋菜,又羞于启齿,正踌躇间,忽见店家扔了个少年出来,骂骂咧咧道:
    “小畜生,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吓走了我的客人,还想让我留你!呸,早些滚远点!”
    修缘上前一步,趁那少年跌倒前,稳稳接住了他,刚想跟店家理论几句,却见那少年人衣衫褴褛,脸上更有几处已然溃烂,简直其丑无比。
    无论店家如何谩骂,少年却不还口,修缘扶起他,哪里还顾得上化缘之事。
    “小兄弟,你可有亲戚朋友在此处?”
    少年摇头,修缘思衬一阵,道:
    “既然你我都无牵无挂,不如一同结伴去宁波府,我看你脸上伤得不轻,寻常大夫难以医治,那武林大会上,奇人异士无数,先给你将伤治好了,再作打算。”
    14、第十四章
    在修缘看来,这少年人大约是个哑巴,问他话,他只会摇头或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修缘想这小镇里怕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只能走到郊外,再想办法。
    天漆黑的时候,两个人坐在河边烤鱼吃。先前少年淌水下河的时候,看到了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真是惨不忍睹。
    少年并不是很介意,借着河水将脸濯洗一番,不再灰头土脸了,却衬得溃烂之处愈发明显。
    修缘走过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查看,不是被人弄伤的,看样子是生病所致。
    “你不要用手摸,现在天黑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采些野草药,捣碎了给你敷上。虽不能药到病除,但溃烂处不再扩散就好。”
    少年点头,走到一边点燃篝火,等着修缘将鱼用树枝叉好,送过来翻烤。
    修缘发现少年睡觉似乎天生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醒了,神情却相当茫然无措。他将后脑勺枕在交叠的手臂上,仰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少年的眼睛很美,狭长而微微上挑,不管往何处看,都十分动人心魄。眼眸轻轻流转,像琥珀一样灵动纯粹。可惜脸上几处溃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这双眼睛,依旧神采非凡。
    第二天一早,少年在河边渐渐转醒,修缘已经将捣好的草药汁倒在洗净的芦苇叶上。
    “敷上去,应该会好一些。”修缘看这少年是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四处流浪无可为家,便动了恻隐之心,他自小也是孤苦无依,连自己的爹娘都未见过,幸好师父将他带大,教他认字习武。
    如今路上多个结伴的,也可互相照顾。
    他将草药汁一点点抹在少年脸上,微辣的刺痛感使他皱眉,修缘用手背将顺着脸颊滴下的绿汁抹掉了:
    “既然你不知自己的名字,我便叫你平安可好?希望你人如其名,平安喜乐。”
    少年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荒山野岭中。
    走了半日,两人脚程算快,眼看又翻过一座山,修缘都微微轻喘,平安竟不见丝毫疲惫,且愈战愈勇,精神大好。修缘暗暗探过平安的脉,十分平常,不像习武之人,又看他身上几处淤青,穿着店小二的衣裳,估计是掌柜的让他做苦力或招呼客人,稍不满意就手脚并用,打得不轻。
    午时之前,修缘找了一处树荫,让平安在此等他:
    “我去找些吃的,你不要乱走,就在此处等我。”
    山里野味多,修缘捞了一只灰兔,又采了一把蘑菇,不过半个小时便回来了:
    “收获不小。”
    平安睁大眼睛望着那只灰兔,它不知每日吃的什么,长得忒胖,圆滚滚一团,手脚俱掩在毛绒身子之下,修缘刚把它放下,就摇晃着身子朝平安蹦过来。
    平安伸出手,那灰兔就竖着耳朵舔他的手心,又钻到他怀里去,缩成一团,打起盹来。
    修缘蹲下看他们:
    “火都生好了。”
    平安摸了摸修缘的光脑袋,意思大概是,和尚怎么能杀生。
    修缘拎起兔子的两只后脚,作势就要扔到一边,剥皮拆骨,置于火上慢慢翻烤:
    “野兔肉很香的。”
    平安不理,抱住毛团子就是不放,用脖子蹭蹭,再用手背摸摸,显然对这只灰兔十分留恋,不愿它成为盘中餐。
    修缘笑了笑,只得捧来蘑菇,洗净了放在火上烤:
    “中午只有这个充饥,前面有一方树林,待会儿经过那里,便把它放了。”
    平安将灰兔抱在怀里,一直待到饭后,才依依不舍将它放了,又与修缘在河边喝了水,继续上路。
    此地荒郊野外,修缘提醒平安,随时会有野兽出没,又看他少年模样,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不由笑道:
    “罢了,我在后头走,有什么异动也好防范。”
    两人走到天快黑了也安然无恙,便渐渐放松下来,附近没有破庙,修缘打算翻过这座山便停下休息:
    “再过三五天就可到宁波。”修缘一笑,明眸皓齿,四下里寂静无声,似乎连花草都在听他讲话。
    可惜莲花生从未看过他这副开怀自在的模样。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修缘忽觉得附近林中有异动,鸟儿都纷纷飞走,蹦出来的野兔狸子,也顷刻间就不见踪影。
    “平安,当心!”他捉住平安的手腕,两个人一齐回头,树林里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
    修缘屏住呼吸,小声对平安道:
    “咱们遇到狼了!”
    平安眼睛直溜溜地望着那只狼,修缘将他护在身后,两人一狼静静僵持着。
    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眼前似乎是一只饿狠了的狼,赤手空拳,修缘并没有多大胜算。
    狼仰天嚎叫,修缘手攥得紧紧的,他担心这只狼会把同伴招来。
    就在野狼飞扑向前发起攻击的时候,修缘一把将平安推开,足尖轻点,越过跳跃而来的狼,左腿一扫,直直踹向狼的肚子!
    这是一只成年公狼,方才那一下,修缘踹得并不重,却激起野狼最大的愤怒与狠戾,它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站好,耳朵与背部的毛均竖立起来,弓起身子,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