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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眼睛。
    “不会太久的。陛下只是想你多陪他一阵,况且皇子入籍封王是大事,也需要时间做准备。你放心,嗯昂他们都很好,小鸽子活泼得很,只等你起名字。”
    “那我得想想,起个什么别具一格的名字。”宋微扯起嘴角笑笑,“哎,我突然有点羡慕这些家伙了,一辈子也不至于冷不丁冒出个皇帝老爹。”
    独孤铣哭笑不得,伸手抱住:“小隐,你既然选择了回来……”
    宋微偏过脑袋:“我知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伸手推他,“你走吧,这么晚了,一会儿当面撞上我爹,肯定呛起来。唉,婆媳关系什么的,最难处了,你别害我里外不是人。”
    独孤铣气得上嘴狠咬他一口,转身就走。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小混蛋。
    宋微懒得动弹,出声叫人把那盏莲花灯提到床前。前后上下瞅一番,在花蕊处发现了机关。打开来,中空点烛的地方卡着个锦缎盒子。盒子拿出来,花灯悬挂起,预备晚上点亮欣赏。即便只是个幌子,能送进宫的东西,自是精美无匹,巧妙绝伦。
    锦缎盒子不大,宋微掂了掂,分量倒颇重,真正的礼物就在这里头了。
    将旁人都呼退,然后趴在被子上,兴致勃勃拆礼物。
    盒子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一把弹弓,刻痕新鲜,不消说,宪侯大人亲手做的。
    揭开下层,眼前金光闪闪,只见满当当大半盒圆溜溜的纯金弹子。
    宋微愣了愣,嚎叫一声,抱着盒子在床上打了个滚,金弹子撒得满床铺都是。
    这礼物,简直太有范儿了!
    ☆、第一一章:玩物空忧能丧志,守拙误作故藏锋
    黄昏时分,皇帝从宴会现场回到寝宫,心情甚是糟糕。
    起因在于太子,接手主持夜间赏灯宴游活动,当着百官群臣的面,公然向父皇讨要代理尚书令的差事。
    成国公宇文皋适逢母丧,按律当守孝丁忧。然宇文皋担任尚书令,主持朝政决策,重责在身,又赶上青黄不接的关键时期,皇帝怎么可能容许他一去三年。遂定了个夺情起复的折中方案,以月代年,放三个月丧假。
    头年春天,宋微刚逃离宪侯府那会儿,太子趁着皇帝没精力,磨得他松口,入尚书省实习,算来已近十个月。如今尚书令暂时离职,太子自请代理,好为父皇分忧,一时从上到下,谁也提不出充分有力的反对理由来。
    皇帝自己也知道,这本是最好的办法。不论从大局看,还是为长远计,除非换个太子,否则便决不能唱反调。天家父子面和心不和什么的,只宜心照不宣。然而叫儿子如此公然胁迫,眼见他步步紧逼,鲸吞蚕食,那股郁结愤懑之气,吐不得,咽不下,比被小儿子几次三番气吐血还要难受。
    宇文老夫人凶讯一出,他便料到太子会借此发招。没料到的是,太子急得连个安心的元宵节都不让自己过。走进寝宫大门,一直不见喜怒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宋微心里痒得要命,直想试试那金丸弹弓。不过此等玩物丧志之具,最好别让家长瞧见。因此没敢多动,乖乖坐在暖阁里等老爹。等了许久不见人回,穷极无聊之际,放下金弹子,开始摆弄御案上的水晶镇尺。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顺手将四根镇尺围个框,拣出一支中号狼毫笔,旋开笔头和顶端吊绳。一把金弹子扔进框中,捏住光溜溜的笔杆,似模似样打起迷你台球来……
    一边玩,一边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能凑齐够数够颜色的球就好了。
    内侍宫女们已然跟六皇子混熟,偶尔来去,都忍不住停下脚步观望一番。看明白六殿下在打弹珠玩儿,一个个掩口而笑。
    皇帝进来的时候,宋微正玩得投入。青云趁皇帝不注意,冲暖阁门口的小内侍一努嘴,那小内侍赶忙躬身行礼,大声来了句:“参见陛下!”
    宋微在里边听见,吓一大跳,慌忙放下球杆,摆好镇纸,衣袖兜住金弹子,甩手藏到被褥底下。
    皇帝想起里间等着的幺儿,今日是他头一回跟自己过生辰,心情稍有起色。迈步进来,唤道:“小隐。”
    御案上还有支分尸三段的狼毫笔,无论如何来不及装回去,宋微赶紧上前迎接皇帝,以便伺机掩饰。
    嘴里脆生生甜丝丝应着:“哎!爹……”
    没看见地下有颗漏网的金弹子,一脚踩中,顿时好似装了个单腿滑轮,滋溜直奔皇帝而来。
    “哎、哎、哎――哎哟!”
    但见他两只胳膊母鸡翅膀般扑棱,终于彻底失去平衡,一条腿滑在前面,一条腿拖在后面,以纵向一字马的超高难度姿势,仆倒在皇帝面前。
    片刻的寂静过后,皇帝捧腹爆笑,扶着青云的胳膊,浑身乱抖如筛糠。满屋子内侍宫女忍得尽皆面皮扭曲。
    那颗罪魁祸首金弹子滴溜溜滚到墙边又弹回来,在皇帝脚边停住。
    宋微有些日子没锻炼,下午又额外操劳一番,冷不丁毫无防备劈了个叉,大腿根抻得简直要抽筋。呲牙裂嘴忍着痛,伸出胳膊去够那颗漏网的金珠。
    皇帝总算笑匀了气,低头看一眼。青云立刻蹲身捡起来,袖子拂一拂不存在的尘埃,将金珠托在掌心,呈给皇帝。
    皇帝捏起来看看,问:“哪来的?”
    宋微慢慢撑着爬起身,大腿根疼得打颤也不敢揉,小声道:“独孤铣给的。”默默在心中把送礼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把金弹子又看了看:“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宋微权衡一下,觉得说打弹弓远不如打斯诺克安全文雅有情趣,高端大气上档次,便道:“是西洋人的玩意儿,没事在屋子里消遣玩儿的,跟投壶意思差不多。”
    “哦?”皇帝被勾起兴致,抬腿往里走,“你给我分说分说,是怎么个意思?”
    宋微只好跟上去,从被褥里掏出一把金弹子,将四根镇尺重新摆开,再捏起那支掐头去尾的狼毫笔杆。
    皇帝瞥一眼笔杆,没提临帖写字的茬儿,等他演示西洋消遣。
    宋微这才想起,弹子一水儿金黄色,哪来的迷你版斯诺克?急中生智,将高尔夫和玻璃球规则杂糅合并,胡诌出一套桌上掏洞溜珠的玩法来。
    皇帝听得有趣,问:“怎的只有金丸,不见台案?”
    照宋微的说法,应该还有一张表面掏洞的双层小桌子,与弹珠配套。
    “啊,独孤铣不熟,先做了珠子试试,我回头画个图纸给他,照样子做台案来。”宋微挠挠头,一脸诚恳,“我棋艺太臭,投壶又怕累着爹,琢磨着这个还不错,能陪你玩玩。”
    皇帝拨弄几下:“原来还是一片孝心。这西洋消遣,果真新奇。他不熟,你倒是熟。”
    宋微听着皇帝语气不像夸赞,可也不像嘲讽,赔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么。我就是比较好奇,喜欢关注新鲜事物。这个……就像爹教诲的,海纳百川,学无止境,嘿嘿……”
    皇帝道:“弹珠是纯金的罢?”
    宋微点头。独孤铣既然敢送,自然不怕皇帝看见。宪侯府累世簪缨,人口又少,从没出过败家子,铸点儿金珠,真算起来,还不抵当初侍妾送出的一柄玉势。
    皇帝又道:“素闻宪侯慷慨,诚然。”
    身为帝王,对臣子下如此评语,内涵可有点儿深了。
    此语大出意料,宋微皮一紧,忙道:“他大概是怕我马虎,随便乱丢。金子做的,定然上心,绝对舍不得丢了。”急切间小心试探又竭力掩饰,反而将隐藏的心思暴露无遗。
    皇帝放下手,抬头看他,仿佛满腔无奈:“小隐,你那点聪明,为何偏不能用在正道上?”
    宋微立时头大,只得拿出多年来应付母亲宋曼姬唠叨的伎俩:“爹啊,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好个新鲜,纵然算不得上进,也不算歪门邪道不是?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摆摆手:“这些个西洋新鲜物事,你都打哪儿知道的?”
    宋微巴不得他肯转移话题,当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西都京城南疆交趾,说起平生奇遇奇闻来。
    一时报晚膳备妥,皇帝不饿,象征性地陪儿子吃几口。亲自从内侍手中接过长寿面,放到宋微面前:“爹爹惭愧,头一回与你庆贺生辰。”
    宋微吸溜着面条,道:“我也没给你庆贺过,咱爷儿俩扯平算了。”
    皇帝轻轻叹气:“本该带你拜一拜你的母亲,想想时候不到,索性待你认祖归宗之后,再正儿八经做个仪式罢。”
    宋微点头:“成,都听爹的。”
    “过了正月,明国公长孙如初进宫侍讲,你顺便学学做皇子该有的基本礼仪。”
    宋微皱眉:“爹……”
    皇帝也皱眉:“还是说你宁愿每天临帖一个时辰?”
    宋微立马摇头:“那还是,还是学礼仪罢。”
    “今日宫宴,提了提开恩科一事,大臣们皆无异议。”
    宋微愣住。刚还说祭奠生母、皇子礼仪,一眨眼怎么就扯到恩科了?科举两年一次,去年才考过,按例今年该歇一年。宋微知道此事,因为与独孤铣来京城的路上,遇见了许多进京赶考的才子。
    咽下一口面条,等皇帝解释。
    “开恩科的缘由,一来因为爹爹身体好转,二来,便是因为你。恩科之后,即为你封王开府。便是我不说,朝廷百官,士子百姓,自当明白这个意思。”
    宋微咂吧咂吧嘴,一筷子面条没叉起来。皇帝老爹好大手笔,不但要普天同庆,还要士民承情。
    “爹,你看,是不是,低调一点?这么高调,我……不太习惯……”
    皇帝含笑看着他:“你过生辰,爹爹不送别的,你的王府早已备好,开府之日便搬进去。这些日子你在寝宫住着,服侍的人里头,看谁中意,到时候就带谁过去。”
    宋微知道,关于人员设置,王府自有标配。但是皇帝居然叫自己直接从他寝宫里挑人,这是红果果的偏心呢还是偏心呢……
    皇帝见儿子半天不吱声,脸色渐渐严肃,道:“小隐,独孤铣明明找到了你,却又偷偷把你放走。是何缘故,你该明白。”
    宋微想装糊涂,看皇帝那眼神,知道装也没用,张着嘴嗯嗯啊啊:“这个,我,那个……”
    皇帝轻哼一声:“他这是打我脸呐。朕身为天子,难道当真护不住自己幺儿么?”
    宋微不敢答话,低头看面条。
    皇帝忽地一笑:“你主动回来,替爹爹把这一巴掌又扇了回去,爹爹很高兴。”
    宋微眼前一花,面条上爬满鸡皮疙瘩。干笑:“你老高兴就好。”
    皇帝累了一天,饭后小歇一阵,便躺下睡了。宋微下午睡过一大觉,这时困意全无,正好趁家长睡觉干坏事。弹弓别在腰后,兜里揣把金珠,蹑手蹑脚溜出寝宫,到院子里玩耍。
    院中灯火通明,前殿燃放的烟花腾入半空,隔老远都看得分明。张灯结彩流光地,火树银花不夜天。想必太子正与群臣欢饮,共赏美景。
    毕竟是晚上,宋微怕金弹子打出去找不回来,手持弹弓四处比划,做样子过干瘾。
    一个人从大门进来,看见他,弯腰拱手:“见过六殿下。”
    宋微眯眼,认出是奕侯魏观。奕侯身为廷卫军统帅,乃是出入寝宫最频繁的大臣。这会儿大概例行巡视结束,没回去陪太子喝酒,到皇帝这里值班来了。
    “奕侯大人不必多礼。”宋微转个身,接着玩自己的。
    魏观却跟了上来:“殿下。”
    “魏大人有事?”
    “确有一事,想劳殿下解惑。”
    “哦?”宋微将弹弓往后腰一插,歪着脑袋看他,“正巧,我也有一事,想劳大人解惑。”
    “不知殿下欲问何事?”
    宋微背起双手:“闻说去岁九月初八,大人曾追踪姚子贡与薛e出城,不知后事如何?”
    当初直接从击鞠场上开溜,姚四薛三是什么下场,完全顾不上。回归之后,宋微不敢跟皇帝宪侯打听消息,此刻奕侯送上门来,当然要抓住机会。
    “这……”
    姚子贡没什么,薛e却是不好说。魏观答应独孤铣保密,大丈夫言而有信,大丈夫还得诚实做人。犹豫片刻,道:“殿下放心,此二位皆平安无事。”
    宋微颔首:“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欲问何事?”
    “这……我,微臣……”魏观搓手,“就是想问问,殿下当初只身离开宪侯府,是如何躲过宿卫军寻找的?”
    怨不得这些天奕侯大人总用热辣辣的眼神偷看自己。宋微恍然大悟:“原来大人想知道这个。”
    魏观赶紧点头:“正是。”
    此事压在他心里好久,最近天天与六殿下照面,愣是找不着机会单独询问,痒得不知长了几只毛爪子。
    宋微道:“不知大人能否先告知,姚子贡薛e二人,究竟怎么个平安无事法?”
    魏观哑然:“这……”
    宋微笑笑:“大人若不能说,抱歉我也不能说。”
    ☆、第一二章:志可屈伸随境转,事之难易在人为
    景平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新正假期结束,朝会重开,府衙当值。皇帝接受宝应真人建议,将早朝改为隔日一次,其余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举行。既减少总工作量,又保证自己的出勤率。太子则如愿以偿,暂代成国公尚书令之职。朝政各方平顺,与头年皇帝龙体沉疴不起,天威难测喜怒无常的状况相比,确乎新年新气象。
    三月恩科之后,才轮到六皇子正式认祖归宗、封王开府。宋微掐指算算,皇帝寝宫还能住个两月余,不长也不短。
    过得元宵佳节,皇帝就忙起来了。宋微于是不出所料,闲下来了。
    每逢老爹去前殿上朝,或者与重臣议事,便是六皇子聚众娱乐时间。宋微记得皇帝让自己挑人,事关小命安危,不可不慎重对待。嬉游玩闹间,倒是罕见地不动声色上心留意,看谁更加对眼顺心。
    皇帝要劳逸结合,一些不那么紧急的折子,会带回来慢慢看。看累了,原本该内侍诵读,他见不得宋微闲待,改叫小儿子读。
    普通奏折倒也罢了,赶上太常寺或者礼部这些格外有学问的部门官员上的折子,宋微放眼望去,总有那么几个字认不出来,好比一锅靓汤掉进了老鼠屎,无比恶心碍眼。他通常遵守圣人规矩,有边念边,无边念中间,连蒙带猜,大半错不了。实在拿不准,便嘻皮笑脸赖到人家书法上。如此几次,皇帝怎能看不出端的。心里知道不是儿子的错,然而堂堂皇子,文化水平连内侍都赶不上,叫皇室的脸往哪儿搁?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皇帝虽然找了明国公长孙如初来给六皇子讲礼仪,却不可能捎带让他教认字。当爹的只得亲自上阵,就以奏折为课本,担起扫盲重责。
    古人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宋微就是个活例子。他当初头一回干皇帝,有魔鬼太傅逼着打下点底子,几世坐吃山空,到这一世倍加懒怠,早就兜底倒贴回去。被皇帝手持镇尺再次相逼,活了几辈子,没摊上过这么负责任的爹,忽然贱意盎然地痛并幸福着起来。他记性不错,一旦自己肯用心,几个生僻字而已,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礼仪,长孙如初年纪比皇帝还大,宋微一贯善待老弱妇孺,与明国公更是无怨无仇,老头子再如何严肃嗦,也看在亲爹的面子上,使劲忍着,慢慢敷衍。
    反正最多忍两个月,一旦封王开府,自成天地,这一篇自然也就翻过去了。
    这一日皇帝散朝回宫,顺便将长孙如初带了回来。宋微好不容易对付完礼仪课,皇帝兴致却不减,拉着明国公谈古论今,还非要小儿子作陪。宋微这才发现,别看长孙大人如今是个古板的老头儿,年轻时当真不折不扣做过几年狂生,曾仗剑远游,足迹踏遍神州。皇帝把幺儿提及的各种奇遇奇玩拿出来显摆,长孙如初几乎都能接下话茬,渊博非常。
    宋微当然明白,皇帝意在为自己奠定人脉基础。以期在未来某个时刻,太子动念扫除障碍时,六皇子不致遭殃。独孤铣曾为皇帝奔波寻医,也曾暗示过三皇子之死。宋微住进寝宫后,难得地认真动了几回脑筋,综合各种迹象猜测,太子大概是个小气又狠毒的角色。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决不会因为你示弱,因为你看起来威胁不到他,就肯放过你。
    如此一来,六皇子必须拥有足够的倚仗才行。好比寝宫院中那座千窟石假山,尽管只是个摆设,奈何太重太不规则,当初没盖宫殿之前先安置了它,后来皇帝不喜欢了,想搬也搬不走,只得受着。
    皇帝按照自己的逻辑努力做着该做的事,至今也不知道小儿子心里真正怎么想。只不过,宋微要理解他,或者说表现出理解他的样子,倒是毫不为难。
    一场聊天中规中矩结束,皇帝十分欣慰。午后得闲,躺下睡中觉。
    皇帝精神头好,宋微自在的时候就少。陪老人家说了半天话,他也犯困得紧,奈何自由时间就这么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洗个冷水脸驱除困意,抄起弹弓独自玩耍去也。
    皇帝在睡觉,伺候的人无不各司其职小心翼翼。宋微特地走远些,来到靠近大门一侧。正对着大门的,恰是那座千窟玲珑石假山。石窟有大有小,还有连环洞穴,很适合玩投射类游戏。宋微早勘定其中若干个,定为靶子。为防止金珠四处乱蹦,找起来太麻烦,他还不辞辛劳,在这些洞穴底部铺上了干草。
    早春二月,天气温寒不定。前几日还是风雨料峭,这一天却晴朗暖和。柳丝吐芽,桃李含苞,有几处假山洞窟里居然长出了嫩草。
    宋微玩起来,深得陶然忘机之精髓,堪称自得其乐之典范。玩至酣处,选定上下七个洞窟,挨个轮流点射,金珠一颗接一颗,越来越快。射到第六颗,皮筋拉到极致,弹子马上就要离弦而出。忽见目标洞口有团小小灰影闪过,竟似一只小鸟探出头来。
    宋微一惊,下意识就把手指抬了抬。金珠脱手飞出,向着前方激射,准头稍有偏差,打在洞穴入口石棱上,迅速反弹回来。他眼疾脚快,横挪一步,那金弹子擦着耳边掠过,直奔寝宫大门而去。
    侍卫们都在大门外两侧,忠于职守,没人会替六殿下捡弹子。宋微正遗憾这颗金珠只怕丢定了,就看见大门当中竟然冒出两个大活人!这一跳吓得,整个人蹦q起来:“哎!躲开!快、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魏观一个箭步挡在宝应真人前边,大张右手,五指叉开,往空中一抓,又顺势转个圈卸去力道,将那颗失控的金弹子牢牢攥在掌中。
    这时宋微已经冲了过来,看得分明,赞叹道:“魏大人好功夫!幸亏有你在!”转头向宝应真人道歉,“实在对不住,惊到真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魏观将那颗弹子送到他面前:“劳烦六殿下看看,有无损伤。”
    这话说的,是看手呢,还是看金弹子?宋微抬眼,正对上奕侯不冷不热的脸。自从正月十五晚上口头过招,互不相让,谁也没讨着好处,奕侯大人对六殿下,便一直这么淡淡的。
    宋微干脆不理他,继续与宝应真人寒暄:“没惊到真人就好。”笑着指向千窟石,“我在那上头定了几个靶子,谁想两天没检视,其中一个叫鸟儿占去做了巢,吓我一跳。”
    魏观却不肯就此罢手,插口道:“殿下不是嫌寝宫缺少鸟兽可猎,无甚趣味么?”
    对方明显找碴,然而宋微还真怕他跑去皇帝那里告状。平安无事,偷着玩玩也就玩了,如今差点闯祸,捅到老爹那里,多半要没收凶器。含糊应道:“那怎么能一样,打猎归打猎,一只小鸟雀,犯不上。”
    说罢,爬上假山,将之前打出去的金珠从洞穴里掏出来,装进锦囊。鸟儿被他惊得飞起,宋微低头往巢中看看,喜道:“咦,居然下了蛋在里头。”笑嘻嘻爬下来。
    宝应真人也笑了:“殿下一如既往,纯真无邪。”
    宋微龇牙:“真人的意思,我还是那么傻,我懂。”
    听到他这话,宝应真人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我爹正睡觉呢,真人是进去等等,还是过后再来?”
    “陛下昼寝多长时间了?”
    “嗯,我等他躺下好一阵才出来,一兜弹珠打得差不多,你们就来了。”
    “昼寝不宜过久,我进去稍候罢。”
    走到正殿门口,内侍将宝应真人引进去,在隔间等候。
    宋微没跟进去,一屁股坐在走廊栏杆上。奕侯则直挺挺站在走廊台阶下。
    宋微朝他挪近一点:“魏大人,刚才的事,别跟我爹说,行不?”
    等了一会儿,才听魏观道:“若是宝应真人向陛下提起,恕我无能为力。”
    宋微撇嘴,心说人家世外高人,才不会斤斤计较。
    不过奕侯这话,算是答应了不故意告状。宋微摊开手掌,伸到对方面前:“那颗珠子,劳烦大人还给我呗。”
    魏观没动静。宋微知道他什么打算,眼珠一转,道:“这是独孤铣送我的定情信物。你不肯还给我,我叫他管你要便是。”
    魏观眉毛直跳,立刻掏出金弹子放他手心里。想想大为不甘,硬梆梆道:“若不是碰巧我在,殿下今日这颗弹珠,非得伤了宝应真人不可。”
    这么一说,宋微也觉得确实欠了奕侯老大一个人情。拍拍大腿,道:“大人不就是好奇我怎么躲过宿卫军的搜捕么?这里头有不少技巧,乃是我独门秘术。我看大人赤诚君子,一诺千金,大人答应替我保密,便是都说与你听也无妨。”
    皇帝只要六皇子回来了就好,绝不至患上与廷卫军统帅相同的职业病。奕侯觉得保密一事难度不大,冲宋微拱手:“魏观必不负殿下信任。”
    一个皇帝两个侯爷,动用无数人马,半年都没能抓到自己。此等辉煌战果,宋微心里怎么可能不得意。奈何这段经历如衣锦夜行,无处炫耀,其实早就憋得狠了。这时奕侯热切询问,虚心求教,正是叫花子搁不住二两馊饭,宋微竹筒倒豆子,有问必答,哗啦哗啦都说了。
    魏观越听越惊奇,越听越佩服,简直五体投地。先是仔细问了散沫花粉的功用,又迫切追问具体藏身于蕃坊何处。流浪汉聚集的贫民窟他也曾亲自驾临,没找着丝毫线索,不由得对六殿下乔装改扮之能大为好奇。听到与乞丐换装,几个月不洗漱,两只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短短一段时间内,奕侯心中反复刷新对六皇子的认知下限,一张嘴就没合拢过。
    宋微讲到忘形处,连比带划解说如何给头发烫出临时大波浪。又跳下栏杆,现场演示怎样假扮瘸子,业务熟练至极。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出两步,不提防眼角余光一瞥,霍然发现走廊里站着几个人。奕侯与自己一直背对走廊,根本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戛然而止,双腿如同栓上了千钧坠,半步也挪不动。
    皇帝袖手而立,脸上表情诡异又复杂。
    宋微目光飞快地掠过,发现奕侯脸色同样诡异又复杂,想起这厮功夫高深,差点破口大骂。
    唯独宝应真人淡定如常,冲皇帝微笑道:“六殿下能屈能伸,宠辱不惊,实在难得。”
    ☆、第一三章:苟且偷生懒度日,殷勤诈死巧埋名
    春日融融。
    寝宫院中摆了桌椅,皇帝与宝应真人正在下棋,奕侯魏观伫立在侧。另有内侍宫女捧着点心茶水巾帕漱盂一应用品,站在廊下候命。
    皇帝拈起一块酥酪饼,吃两口,道:“魏爱卿,去瞧瞧六殿下的字写得如何了。”
    魏观领命,走进暖阁。
    宋微正趴在御案上装死,听见脚步声,一弹而起,慌里慌张抓起毛笔,迅速挺直腰板,凝神注目,正肩悬腕。
    “啪嗒!”一滴浓厚的墨汁落在光洁的纸面上,顿时毁掉一张上好的青檀玉润宣。
    “啊呀!”宋微以为进来的是皇帝,做无比痛心疾首状。
    魏观乃武将世家出身,少年时饱尝文墨磨练之苦,而六殿下落得如此境地,完全应算在他头上。见此情景,失笑之余,心中充满同情与愧疚。
    “殿下,陛下着我来看看,殿下的字写得如何了。”声音里透着心虚讨好意味。
    宋微看见是他,朝天翻个白眼,毛笔往架上一搁,重新趴下装死。
    “殿下?六殿下?”
    宋微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六殿下已饿死,有事烧纸。”
    魏观忍住笑:“陛下还没有传膳。”
    宋微抬起头,下巴颏抵在桌面上:“什么时辰了?我爹跟宝应真人都陪着我挨饿呢?”
    魏观看他一眼,可怜之色溢于言表:“未时三刻了。陛下与真人……在吃点心。”
    宋微愣住,随即哀嚎。太狠了,比后爹还狠。不对,后爹才没这么狠。
    “陛下说,殿下不写完,便……”
    “便没饭吃嘛!我写!有什么了不起。几张大字换一顿御膳,不吃亏。奕侯大人,你说是不是?”宋微捋起袖子,饱蘸浓墨,对着字帖横横竖竖画起来。
    魏观心中有愧,他确乎立志守信,奈何君命难违,弄得自己在六皇子面前颜面扫地。想了想,诚恳道:“殿下,微臣定然竭尽全力,想方设法,但求陛下早日消气,免去殿下的惩罚。”
    宋微挥挥手:“行,那我可就指望你了。不过这会儿我看见魏大人就眼睛疼,劳大人闪开些。”
    魏观走出两步,又停下:“殿下欲知姚子贡与薛e状况,我可以对天起誓,此二人确乎平安无事。至于详情,殿下不如问问独孤大人。”
    宋微再次翻个白眼:“独孤铣肯说,我还用得着问你?行了,走吧走吧,再不走我眼睛得生疮了。”
    待奕侯退出去,他一手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一手抓着毛笔纵横开阖。心想独孤铣这厮有日子没来了,也不知在忙什么。寝宫里谁也不敢给自己捉刀代笔,若是他来了,倒还勉强派得上用场。
    如此苦熬多日,这天散朝时分,皇帝没按时回来,宋微心知定是什么紧要大事与重臣商量,叫一个小内侍守在暖阁门口,钻进被窝睡起了回笼觉。皇帝上朝时就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练字,下午的礼仪课还得照旧……这日子,再不睡个回笼觉,当真没法过了。
    仿佛刚沉入黑甜,就做起了春梦。
    先是莫名其妙浑身痒,在梦里上上下下挠了几趟也挠不对地方。那麻痒滋味越来越厉害,好似从骨头里,血管里往外渗,渐渐集中到某处。心里有几分明白,大概许多天没发泄,憋的。伸手往下摸,每次快要碰到,就被人拿开,急得绷紧了腰腿,不由自主直抖。心中大骂,独孤铣这混蛋,在梦里也恁地可恶……
    骂到这,陡然清醒,睁大眼睛,再次往下伸手,被一只大手捉住。
    转头,暖阁的门关得紧紧的,小内侍早已不知去向。
    咬牙切齿:“独孤铣!要撸要上,给个痛快,别这么玩儿老子!”
    独孤铣停下动作,抬头看他。原本跪压在他腿上,这时俯趴上来,将人牢牢按在身下。声音不愠不恼:“学了这许久的礼仪,怎的半点长进也无。”说罢,扣着后脑勺狠狠亲吻起来,啧啧有声,几乎要把整根舌头都吞下去。
    宋微嫌他粗鲁,又扭又拧地抗议。不大工夫,扭出滋味来,又不嫌弃了,伸腿蹬掉碍事的被子,八爪鱼般盘上了对方的腰。这些日子过得憋屈,很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发泄不满情绪。反正不管这混蛋开始怎么磨人,最终必然既撸且上,爱咋咋的吧。
    独孤铣看他那副浪得出水的模样,牙根直痒,张嘴在雪白的肩头咬出一圈深紫色齿痕,两只手托住皮嫩肉厚的部位,连掐带捏,一片斑斓。
    “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