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河伯收人

      我们走在郊外的小路上,周围黄土坡沟壑纵横、梁峁起伏,这地方降雨量比闪北略多,虽然全是黄土地,但没闪北那么荒凉,仍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一些阔叶树和野草。
    纯黄道长一路同行,跟我们聊他遭遇的一些奇闻逸事——比如他以前遇到过一个老头,睡觉打呼噜的声音又尖又细,像吹笛子一样,发展到后来还有调调儿。
    后来有个亲戚偶然听见,录下来,回去谱成曲儿,后来被一个音乐公司买走,做了一首火遍大江南北的广场舞曲,你说这事儿奇不奇。
    我笑道:“哈哈,这也太厉害了,老大爷拿到版权费了吗?”
    吴八一一本正经地说:“据说快歌的那些节拍其实和人心跳、呼吸的频率是一致的,所以那动次打次的听着就特带劲,无论小孩还是老太太都爱听,所以这大爷的呼噜声能改成流行乐。”
    我又问:“道长,这老头打呼噜很响,应该是种病,他最后得到救治吗?”
    道长说:“说治倒也是治了,我烧符水给他喝,倒也管了几天事儿。林大夫,我还想跟你请教一下,有什么东西包治百病?往后遇上这种疑难杂症也好稍稍应付一下。”
    我想了想,说:“多的是,比如烟、酒、罂粟、咖啡因。”
    “嗯,这些算药吗?”
    “烟草、罂粟、烈酒确实能缓解各种身体上的不适,在过去都曾一度被包装成万灵药,后来才逐渐发现副作用更大。说白了不过是带来片刻的愉悦,暂时忘记病痛罢了。世上没有什么万灵药,就算这个人的病能被这种药治好,给相同症状的人吃也不一定管用,如果非要说效果最广泛,那大概就是水了。”
    章歌奇见缝插针地埋汰一句,“黄道长,我看你那些符水能起点作用,大概就是水兑得多吧!”
    道长笑了,捻捻胡子,“呵呵,那我下次叫人多喝热水!”
    前面一座黄土山坡下面竟出现一座小型庙宇,黑砖白灰、风霜斑驳,掩映在荒草丛莽中,颇有年代感。
    庙宇小得着实感人,看着就如同一个大号灶台,章歌奇稀罕地说:“嚯,还有这么秀气的庙,不会是土地庙吧?”
    道长看了看,“这应该是河伯庙。”
    耳边确实已经能隐约听到浩浩汤汤的水流声,洛河就在附近。
    我们沿着土坡而下,来到小庙近前,只见这座庙的墙脚绘有水波状的花纹。
    小庙的券洞只能容一人探头到内部打量,我弯下身探头进去搂一眼,只见一尊神像端坐内部,左右侍立着童男童女,神像塑造得十分随意,面孔扭曲失真,加上内部光线阴暗,僵硬的笑容透着森森鬼气,令人感觉很不适。
    左右两侧的油漆壁画俱已斑驳,我从一个颇具“野性”气质的女子画像上辨认出是西王母,我猜测原本的壁画可能是山海经中的人物、故事。
    这庙实在太局促,一个平方都够呛,里面供桌什么的都没有,只在神像的间隙中摆放了一些香炉,落满灰尘蛛网,冷冷清清,似乎久未被人供奉。
    我退出来,章歌奇打趣说这庙又小又矮,都可以当桌子在上面吃饭了。
    吴八一说:“章哥这个提议很好,就是被当地人看见容易挨揍。”
    我们继续往上走,谁知道沿着山道走了大概十来米,又看见这样一座袖珍小庙。
    出于好奇,我们又进去瞧瞧,依旧是供着河神、童子,墙壁上画着一些河神的故事。
    这位洛水河神——冯夷,有史可载的两件事都不大光彩,一件是被羿绿了还打瞎了眼,扮演了一回仙界武大郎;另一件是他抢一个凡人的玉璧,这个凡人叫澹台子羽,是位勇士,也是孔子的弟子,在这故事里他依旧是个不光彩的陪衬。
    除此以外,另一件事情更是让人不耻——就是很著名的河伯娶亲事件,小时候的课文里讲过的被西门豹制止的迷信活动,娶亲事件的主人公正是河伯冯夷。
    我放眼望去,只见这座沟壑纵横的黄土山上,不到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小河神庙,大部分都很破旧了,有几座甚至已经被毁大半,只剩遗址,这些小庙建筑风格大同小异,均是粗糙的四方砖墙券洞,看来建造得很不走心。
    我问道长:“廖道长,看来这地方以前祭祀活动极为频繁吧?”
    道长沉吟道:“我听当地人说,过去这儿风浪挺大的,每年春天会把一对童男童女盛装打扮、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地送给河伯当侍神童子。一来是平息河伯愤怒,防止发生水灾,再一个也是求风调雨顺,毕竟以前种田都是要看天吃饭嘛。”
    章歌奇一皱眉:“焯,这也太没人性了吧,谁家爹妈能愿意啊?”
    道长叹息,“肯定是没人愿意的,谁会乐意把自己儿女沉进水里淹死啊?不过,以前这地方的巫师势力极大,和乡绅豪强勾结,他们说河伯要收童子,谁又敢站出来违抗呢?”
    我说:“实际上就是一种极端的宗教活动,其实它对巫师来说有两种好处!”
    吴八一道:“啥,我没听错吧,河伯收人还有好处?这他喵完全百害无一利啊!”
    我笑笑,“这好处只是对无良巫师而言的。人牲这种陋习古今中外皆有,有许多相似之处。正如道长所说,当一个地方巫师可以要求别人去死的时候,就证明自己的力量已经大到了极点,如同天子是上天的代言人,巫师就是一方神灵的代言人,是不可以违抗的。从这一点来看,在古代,权力和神性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
    “人牲的‘好处’嘛,首先既然河伯要收童子,每年都需要一对童男童女,那就得在民间选拔,大家肯定都是不希望轮到自己,那就得给巫师塞点好处,这个索贿的范围是非常广的,家家户户都要给,而且还是你无怨无悔的,又不是我强迫你的;再一个好处,拿民间选拔出来的童男女去祭祀河伯,如果今天风调雨顺那自然是巫师的法力,如果风不调雨不顺也可以甩锅,说这家的童男女有问题,有可能不是亲生的,或者是天生脑残,或者是身上带了犯河神忌讳的东西,反正他们总能编一万个理由甩锅。”
    吴八一感慨道:“黑暗的年代已经结束了!道长,这些小庙难道就是……”
    “对!”道长点头,“应该是过去每年用童男女祭祀之后,巫师让村民兴建的庙,所以才这么的密集。这座山平时应该没人上来,只有祭祀活动的时候才会有人来。”
    我们环顾四周,这种袖珍小庙比比皆是,那一对对泥雕木塑的童男女背后都是一个或两个伤心至极的家庭,以及在敲锣打鼓和骨肉分离的哭喊声中被捆绑着沉进波涛之中的无知孩童,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章歌奇呸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这种河神如果真的存在,也应该弄死它!”
    说到这里,我好像看到道长忽地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不过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