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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十名亲卫的护送下回到府邸,裴潜抬头看着门上越王府的牌匾,再次瞪大了眼,总算憋出一句话:“你……你真的成了越王?”
    我点头。
    他这才真正激动起来,眼中放出异常明亮的光芒:“我,我还以为你的话都是骗我。你说要我做将军!这么说,这么说……”他简直语无伦次。
    我拍他一记:“你还差得远,不要得意忘形!”
    裴潜抬头看我一阵,忽道:“这么说,你是皇亲国戚了,那你在南越是什么身份?”他表情认真,“我跟了你,燕骑营的前途都没了。这次你若再像过去那样敷衍,我就一辈子恨你!”
    我笑道:“你要保密,我才告诉你。”
    裴潜一边疑惑一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将笔杆倒过来,在桌上划了三个字。小畜生看明白以后,目瞪口呆:“你,你就是……”
    我无奈地笑笑,这个要他相信好像太难了点,解释起来也不容易,于是道:“反正是过去的事了,你不信也没什么,日后我们坦诚相待就好。”
    我正要转身,裴潜猛然扑到我怀里,牢牢地搂住我:“凌悦,你教我,你一定要教我!”他狂喜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微笑着拍他的背:“教你什么?”
    “教我兵法,教我武艺……总之你教什么我学什么。”
    “嘿嘿,你不想着回燕骑营,不怕我断你前程了?”
    裴潜猛摇头。
    我推开他道:“你这小畜生势利眼,我若还是一个小小祭酒,你会这样心甘情愿?”
    裴潜辩白:“你若是祭酒,我跟着你永远做不了将军。早知你的话都是真的,我才不会跟着别人受气。”
    我笑,把他脑袋揉得左摇右晃:“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再跟人跑了。”
    裴潜表情坚定:“我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我不由大笑,可是没多久就发现笑过了头,因为小畜生又接着问,“可是,你岂不是等于叛国?”
    我把脸一拉:“这么嗦,回燕骑营去。”自己扯过一方纸,提起笔来,打算给朝中的一品大臣写几张名帖,便于日后拜访。
    谁知没写几行,又听到前院遥遥传来吵闹声。我烦躁地将手里的笔一扔,朝门口护卫道:“我说过今日不见客,去看看这是谁支也支不走?”
    两名护卫很快回来,中间还夹着一个人。那人肩上背着包袱,表情沮丧,我定睛一看,不觉惊讶:“燕七?”
    燕七没有穿燕骑营的衣服,头上裹着布巾,一副平民打扮,见了我立刻拜倒,几乎要哭出来:“燕七见过越王殿下。”
    我立刻上前将他拉起来,吃惊地上下打量:“你这是怎么啦?”
    燕七控诉地看我:“殿下命我离开燕骑营,来越王府任职,说这是您亲口向皇上要求的。”见我不说话,燕七更加委屈,“越王殿下,属下知道您如今地位显赫,想要什么唾手可得。可我只是一名燕骑军,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实在不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啊。”
    我嘴角一抽:“我看煞费苦心的是你们燕王吧?”
    燕七低头:“越王还是天御府祭酒之时,就曾说过要拉燕七离开,属下还当您只是玩笑,没想到……燕骑营何曾发生过这种事,我看我是破天荒第一个还未领外职就离开的人了。”
    我挥手让护卫们出去,哭笑不得道:“你大概不是第一个,是第二个。”
    燕七吃惊:“还有谁?”
    我坐回椅中,扶着额头看他:“你是燕王得力部下,我怎么敢要?我向皇上要的是裴潜,今天已经把他接来了。”
    燕七哭丧着脸:“原来越王要的裴潜,不是要我?”
    我叹口气:“我本想让裴潜自动辞去燕骑营的职务,他总不肯,我才开口向皇上要求。也怪我,只跟皇上说要人,却没说名字。”
    裴潜在一旁插嘴:“谁说我不肯,我前天就递了辞呈,还怕燕一统领不准呢。”
    燕七看起来很想一头撞死:“殿下已经把属下名字报上去了。”
    我抬眼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已经不能改变了,你们燕王主动准裴潜离开,再借皇上旨意把你派来,把我算计到家了。他就没有叮嘱你,随时监视我府中动向么?”
    燕七愕然,接着怒道:“越王当燕七何许人,又当殿下何许人?我受命来越王府,同为魏国效力,只是职位不同。照越王的说法,你弃南越而归北魏,是不是举国都该疑心你为南越通风报信?”
    我摸摸下巴:“燕七,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言语如此犀利,真弄得我无话可说了。”
    燕七醒悟过来,忙道:“属下冒犯。”
    我笑了一声:“我有个好习惯,向来用人不疑,可是用之前总该摸个清楚。你在燕王身边多年,也许对我总不如对燕王亲近,好在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日久生情么。”
    燕七发呆:“日……久生情?”
    我当作没听见,续道:“燕王有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但他这样借故把你推来,岂会无缘无故?把你推来,又不肯对你直言,为何?”
    燕七垂头:“我知道,其实殿下早有这样的打算,所以之前总是派我随在你左右。凌祭……不,越王,燕骑军令行如山。从今燕七就是你的人,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干脆道:“好!不愧燕骑军精英之名。这段时日先委屈你在府中随侍,等我理清这边头绪,便派到东海水军任职。”
    燕七肃然,抱拳道声“是”。我便喊来几个侍从,吩咐他们带燕七找间房子住下。燕七立刻跟去,只是在临出门时,不自觉地露出些许失落神情。
    裴潜煞有介事地表示怀疑:“他是燕王殿下的贴身爱将,真的可靠吗?”
    我摸他头笑道:“别人养的,总不如自己养的听话可靠。你争气点,别让他比下去了。”
    裴潜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别人养的自己养的,你当我是你的狗?”他生气地走出门,不想再理我。
    我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狗可以养熟,人也可以养乖嘛。以后你就是我贴身第一大将,责任重大,可不能一赌气就任性跑掉了。”
    “什么大将,我看跟班还差不多!”
    我笑:“做越王跟班,前途无量。”
    此后几日,皇帝安排的王府官员相继到任,从禁军中正式拨出的百名越王府护卫、太仆寺安排的五十名仆役也到了府中,兼之朝中不时有官员来访,一时越王府门庭若市。因为正殿还在建造中,我只得将日常办公的地点挪到东边的院子,将接待访客的地点安排在西边的侧殿。
    魏国的王府与南越不同,不仅是供亲王居住的地方,更是办公的重要场所。不管江原还是江成、江进,府中都自有一套办事机构,帮助他们料理军务政务,遇有战事,甚至可以不必由朝廷提供人才和军饷。
    新来的长史姓任,原是兵部司郎中;司马姓薛,本为御史台御史。两人均五十来岁,行事稳重,不喜多言。禁军将领薄万青和东海郡水军将领范平都来述职,我听他们详细汇报了两军常备情况,便将两军日常事务交给长史和司马接手。
    登门造访的人中,都在多年前与我父母有过往来,如今已是朝中老臣。他们向我谈起往事,都是唏嘘不已,纷纷勉励我继承父亲遗志,为国效忠。
    我对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却不时走神。不知道父亲当年怀了怎样的心情与南越军队对抗,他放弃皇位时没有犹豫,当面对故国变为敌国,是否也同样那般潇洒?父母当年的旧事,没有在儿子身上留下半点记忆,却这样深切地影响了儿子一生。
    王府步上正轨后,我先去拜访了丞相温继,他是当朝第一德高望重之人,江德最得力的肱骨之臣。
    温继似乎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亲切的态度也与江德如出一辙,就连提到江原时,都给了我同样的暗示。据说崔家、孔家和杨家早得到风声,都在暗自积极争取,燕王娶妃已是板上钉钉,只看他选择哪一家的女儿罢了。总而言之,意思只有一个:务必以大局为重,不要成为燕王继承皇位的绊脚石。
    我对此一笑置之,只管听着,末了道:“晚辈不通事故之处甚多,日后还要赖温相多加提点。”温继看着我,似乎想要再说什么,然而直到我告辞,他终究是没说
    我来到上柱国大将军周玄府上,周玄的目光如当日朝堂上一样锐利,我向他施礼,他端坐不动,不留情面地道:“越王仰仗父母之荫得此高位,欲以何服众?”
    我淡淡道:“大将军,魏国历来非皇姓不封王,非皇子不封一字王。晚辈既非江姓也非魏国皇子,若比照封荫袭爵之制,何能得越王封号。”
    周玄目中一丝迫人的光芒:“函谷一战,非你一人之力,难道越王是凭在南越之功绩,邀北魏之封赏?”
    我并不退让,直视他道:“大将军若有非议,可以去皇上面前申明,晚辈并没有本事左右圣意。”
    周玄冷冷看我一阵,却忽然收敛了锋芒,缓缓道:“你这副神态,与当年的小周很像。”
    我一怔,知道他态度有所缓和,便道:“闻说大将军与先父曾属同一军营,因为武艺不相上下,被呼为大小二周。其实晚辈此来是为寻求大将军支持,期望您能看在父亲面上容忍晚辈。”
    周玄冷硬道:“谁说我与他有交情,都乃旁人妄言。你要得我支持,只须朝堂之上讲明事理,若确然于国有利,本将军自然不会反对。若越王不务正道,只管行此狗苟蝇营之事,休怪周某不容。”
    我心头不禁有些恼火,第一次有人明知道我的底细,还这样公然表示轻视。似乎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孩子。我静默一会,强按住怒意道:“周大将军,晚辈本有军务相询,既然您如此说法,晚辈只好告辞。”
    周玄看着我并不答话,把玩着手边的茶具。我再忍了忍,转身出门,忽听见身后周玄冷冷的声音:“果然年轻。”
    我回身,意外地发现他嘴角带了一点微微的笑意,只是看起来很像讥笑。周玄用不容推辞的语气道:“请越王把想法写在纸上,改日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现在上榜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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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生如飘蓬(下)
    离开大将军府,已是日斜影长,南风吹来,街道两旁的杨树沙沙作响,抖落漫天杨花。
    裴潜帮我牵来白羽,我道:“不上马了,就这么走走吧。”
    他皱眉,回头看看门口的守卫:“周大将军好像不欢迎我们。”
    我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惆怅道:“有一点。不管在天御府时,还是现在,好像我一直都是不速之客。”
    裴潜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黯然跟在我身后。
    我迎风在如雪的杨花里穿行,微微仰脸,看见头顶淡青色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间一片飞絮,看似超脱自在,其实飘荡无依。
    裴潜在后面默然走了一阵,忽又追上我,眼中重新闪烁起兴奋的光芒:“凌悦,我们去集市上转转吧!”我没有答话,他又急切道,“听说洛阳的西市是中原最繁华的地方,能看到番邦女子跳舞呢!那些女子还会酿酒,又红又香的那种,用琉璃杯子呈上来――燕飞也喝过。”
    我瞧他一眼:“燕飞那张嘴能吃下一头牛,听他胡说。你这小畜生东西都没长全,想什么喝酒,看什么女人跳舞?”
    “我明年就满十八岁了!”裴潜反驳,见我没有松口的意思,又恳切地提议,“那,我们去街上见识一下热闹也好,我来洛阳这么久了,从没去过。”
    我心里触动,裴潜逃来洛阳后就被人囚禁□,我收留他后,因为身体原因也从没带他出门游玩,只是一心培养他成才,教他习武、让他从军,竟然忘了他还是个贪玩的少年。于是道:“我带你去可以,不能饮酒,也不去看番邦舞姬。”
    裴潜微笑着点头,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
    我带着他出了西阳门,经过白马寺时,把马匹寄存在里面。从白马寺向西一里,便是洛阳西市,内里商贩集聚,多得是资财丰厚的大商家。街上楼观如云,热闹非凡,果然偶尔能看到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比我初进洛阳时所经过的东市大了两倍不止。
    裴潜一路上不停指着各色摊位问东问西,好像一辈子没见过这类玩意。我耐心跟他讲解几句,他便兴高采烈,又道:“凌悦,你跟我去买个短笛吧,我小时候最羡慕那些一边放牛一边吹曲的人了。”
    我心道没出息,从袖里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自己去买,我在这边等着。”
    裴潜把铜钱还给我,拿出自己的钱袋,骄傲道:“不去算了!谁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饷银。”
    我哼一声,看着他挤进人群,等了一会没忍住。正想跑上去提醒他别给人骗了,忽然看见市南的乐坊二楼凭窗坐着一人,玄衣金冠,正是江原。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身前某处,眼神迷醉。女子婉转的歌声飘落窗外:“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我不由愣了片刻,默默听了一会,这才转身去找裴潜。人群中早没了小畜生的影子,却意外看见宇文灵殊从不远处向我走来。我站住,他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明亮,很快走到我面前,殷切道:“我路过此地,看见你在这里。”他说着四周望望,“你的随从呢?”
    我答:“我有件事派他去做,正在这里等他。”
    宇文灵殊“哦”了一声,又上前一步,神情专注地向我伸出手指。我诧异道:“什么事?”
    他从我发梢上拿下一片杨花,又替我弹了弹胸前:“你身上落了很多柳絮。”
    我笑:“这是杨树上开出的花,二月的时候才有柳絮。”
    他想了想道:“这个我以前没有注意过。不过我们在关中相遇的时候,长安的柳絮也像这样飞。”他捉了一片捏在手里,“那个时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像柳絮一样飘落异乡。”
    我有些出神:“原来你也这么想。”
    “你也是这么想的?”宇文灵殊的目中有些惊异和欢喜,他又道:“那天在朝堂上,我怕表示太多反而令人猜忌你,故而没有进言,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以你的身份,的确应该避嫌。”
    楼上弦声忽变,另一曲歌声响起,我抬起头,却见江原身边已坐了几个美女。美女们似有些不敢妄动,只是用热烈的眼光看他,江原怡然端坐,专心听曲的样子很是享受。
    宇文灵殊也抬头,见是江原,便道:“听说燕王要纳妃了,怎么竟在这里?”
    我点点头,又摇头:“谁知道,我这些天很忙,也没见过他。”我迈步走到街道另一边,抬眼欣赏对面的风光旖旎。
    宇文灵殊陪我站了一会,走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们走吧,不要总在这里。”
    我道:“裴潜还没过来。”
    他拉起我,认真道:“让我的仆从送他回府,你今天没有别的事罢?”
    我转念一想,没有反对。
    宇文灵殊便命自己的随从牵过马:“你的马在哪?”我这才想起寄存在白马寺了。他惊讶道:“我们真的有缘,我正想带你去白马寺。只有委屈你跟我共乘一骑了。”
    我立刻道:“不可,这里人多眼杂,容易招惹是非。”
    宇文灵殊深以为然,便牵马跟我并肩而行。去寺院的路上,他忽道:“子悦,我很高兴,从那日朝堂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高兴。”
    “为何?”
    “如果你还是燕王的属官,我很难找机会见你;现在你做了越王,我就可以常常拜访你。”他十分坦率看我,倒让我觉得尴尬起来,只好顾左右言他。宇文灵殊便不再多言,只是跟我说起自己来到洛阳后,经常去白马寺听主持讲经,所以与里面的僧众十分熟悉。
    果然还未到门口,已经有小沙弥跑来迎接。宇文灵殊道:“我今日只要一处幽静的院落,与这位朋友静坐谈经。”
    “二位请随我来。”
    小沙弥引我们进了后院,宇文灵殊再要了一副香案。等到小沙弥离开,对我道:“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么?今日,我们就在这里结拜罢。”
    我道:“好。”
    我与他各自擎了一炷香,郑重地在案前跪下,互报了生辰。宇文灵殊便对着天空祷祝,说的是鲜卑语。即使我听不懂,也感觉得到他的虔诚,好像那里真的有某个神灵存在,聆听了他的话语。
    祷祝完毕,我们朝天拜了八拜,宇文灵殊道:“我比你大两岁,真的是你阿干了。”他解下饰在腰间的金带,“这鲜卑郭落带,其上雕有神兽,戴在身上可以得到天神庇佑。”
    我忙把江德所赐的玉佩解下作为交换:“这是皇上去年赐我的玉佩,还请阿干收下。”
    宇文灵殊小心将玉佩系在腰间,然后从地上拉起我,紧紧与我拥抱:“子悦,日后我们就互为亲人了。”我不由感动,也牢牢抱紧他,这一刻起,我决定真心将他当做亲人。
    拥抱过后,我们四臂相交,分别搭在对方肩膀上,对视一眼,相对大笑。
    宇文灵殊从内室拿来一套茶具,与我在院中石凳上坐了,极不熟练地取炭烧水。
    我问道:“阿干刚才对神灵说了什么,小弟一个字也不懂。”
    他严肃地放下水壶,将手放在心口:“我刚才说:毗沙门天王在上,宇文灵殊今日与凌悦结为兄弟,从此与他互亲互爱,为他承受一切苦难,肝胆相照,视若亲弟,若违此誓,永堕地狱,不得往生。”
    我动容道:“毗沙……就是你们供奉的神么?”
    宇文灵殊点头:“毗沙门天王是我们鲜卑军人的保护神。战斗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即使身体被消灭了,灵魂也能被渡往极乐。”
    我赧然道:“我也应该照此念一遍的。”
    宇文灵殊含笑道:“你不信这个,不可以念。”他拿起小火钳往炉中加几块木炭,异常白皙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带了几分绯红,“我只会冲茶,不会烹,总被你们中原人嘲作牛饮。听说南人自承衣冠风流俱存江南,连北人都不放在眼里,更让你见笑了。”
    我笑道:“军人只要一个爽快,何须学那些繁复奇巧之事。”
    宇文灵殊眸子晶亮:“正是如此!我也经常看不惯你们中原人打仗的方式,战场上真刀真枪比拼就是,可是你们总喜欢玩弄花样,真假虚实,不厌其烦。我们把这看作阴谲诡诈,你们却偏要奉为至宝,取个好听的名字叫兵法。”
    我摇头道:“阿干知道狼群是最狡猾的动物,他们捕食猎物的时候,从不会立刻扑上去撕咬,而是呼朋引伴,分成几路埋伏暗处。在最有利的时机和地点追赶上去,直到把猎物赶入狼群包围中,最后以绝对优势群起攻之。畜生尚且如此,何况是人?这是生存之道使然。”
    宇文灵殊沉思良久:“你的话也有道理。禅院之中不宜多谈杀戮之事,我们还是饮茶吧。”他将热水直冲入盖碗,“上次你请我饮茶,这次换我请你。”
    我被他热情所感也微笑道:“下次阿干到我府中,小弟会准备好美酒相迎。”
    宇文灵殊目光喜悦:“一言为定。”
    不觉月上中天,宇文灵殊为我谈论自己家乡的趣闻,我却喝着早已寡淡的茶水走了神,好像自己此时身轻如絮,正飞在半空里往下看,看到的却是江原和几个歌姬在肆意调笑。
    我猛地惊醒,面前是宇文灵殊闪烁着沉迷的眼眸,他道:“子悦,你在想什么?”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听阿干讲得入迷,结果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宇文灵殊眼底恍若闪过一丝血光,但他很快地弯起眼睛,语气畅快:“我见你白日听到乐坊的歌曲不忍离开,现在看到月亮,我也想起一首歌,不如唱给你听,当作解闷吧。”他顿了一顿,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唱,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
    歌宛转,婉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我失笑:“阿干何作女儿悲戚之态?”
    宇文灵殊问道:“不好听么?”
    我赞道:“阿干此歌看似浅白,然而韵律奇特,长短错落,吟唱起来,竟有绵绵不绝之意,十分耐人寻味。”
    宇文灵殊笑道:“这是我们家乡流传的民歌,我们鲜卑儿女只会传唱,却不会评论其中妙处。”他说着又唱起另一首,“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我怅然道:“好歌,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宇文灵殊明亮的眼睛落在我的脸上:“不,这首也不好。”他蓦然用碗底大力敲击着石桌,慷慨高歌道,“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
    他为我唱了一夜的歌,直到我靠在桌上沉沉睡着,好像听到他轻唤:“阿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当面喊我“阿弟”。他抱起我进了禅房,我没有迫自己醒来,红尘之外的这一方禅院里,实在难得清静。
    此时我睡着,可是心底却还清醒,有一笔笔喧嚣的烂帐正在寺门外等着。
    第七十二章 人在局中(上)
    多事之秋,街头巷尾的流言碎语便也增多,而放眼天下,似乎洛阳人是最热衷于谈论时事的一群。
    近来洛阳百姓新增的谈资颇为丰富,先是魏国重新称帝,让魏人走路说话都添了几分底气。传说中南越特使在朝堂上的窘态被拿来作为笑料,韩梦征本人也被描述成了一个留着两撇胡子、面容贼眉鼠目的中年胖子,茶楼酒馆中经常有人口沫横飞地细述当时情景,似乎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
    次是平遥长公主失散多年的独子突然冒出来,被皇上封了越王。最离谱的是,这越王本是被燕王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小杂役,因为长得美貌,还跟燕王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于是闻者纷纷感叹有才干不如投个富贵胎。再刻薄一点的,便说要不是越王长得美,早被淹死在水里,哪有机会等燕王来救,就是救了,也不会收在府里等皇上发现。言而总之,他是走了狗屎运才能一步登天。
    相形之下,燕王要娶妃的消息跟前两件相比实在不新鲜,因为全洛阳百姓早一百年都觉得他该娶妃了。传闻燕王要被立为太子更不算是奇事,天下人都知道立嫡以长那是千古不变的伦常。
    然而问题就在于燕王空房太久,断袖的传言早已在别人脑中根深蒂固,再与第二件事联想在一起,燕王突然选妃才是落在洛阳百姓头上的一记炸雷。于是与之相关的边边角角应运而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消遣的最佳题材。
    这些消息全部来自梁王世子江容的口述,我在酒楼中与他见面的时候,天色阴沉欲雨,江容坐在一间热闹的雅间隔壁等我,容色憔悴,可是气势汹汹。见了面便横眉怒目,斥责我势利小人,封了王便不见上门。
    我解释道:“近来府中繁忙,实在是没有太多空闲。”
    “哈!”江容仰天笑一声,然后凑到我耳边道,“有空幽会情郎,没空理我这破败地方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你!”我不得不按下声调,“你如何……”
    “问我如何知道?”江容接过话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瞪着他:“你派人监视我?”
    他把手里的扇子一转:“唉表兄啊表兄,犹记晋王在骑射场设宴,当初我邀你同坐,你说封了侯才跟我亲近,言犹在耳啊,言犹在耳。你现在不是封侯,是封王了,虽然小弟的这点斤两你已不看在眼里,可是凭一句良心话,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胡人?要情有情,要意有意,诗书琴棋……”
    我横他一眼:“你不要想歪,更不要乱扯。我昨日已经与宇文灵殊结为兄弟,倒是你如何得知我们在一起?”
    江容断然下结论:“兄弟更值得怀疑!”然后质问道,“你先跟我解释,为何到了洛阳却不来探我?你当初卧病,我冒着皇兄白眼三天两头去看你。大军开进洛阳时,我在府中调养身子出不了门,你居然连一句问话也没有,这算是有交情?”
    我低笑道:“表弟,为兄已经派人送去了补品,心意难道是假?你是流连风月用力过度,为了这个前去探望,你觉得没什么,叫别人如何开口问候?”
    江容眼睛一瞟:“你觉得丢人怎的?”
    “丢人至极。”
    江容眼珠子转在我脸上,嗤道:“你懂什么,这是自保之道。”
    我笑道:“纵欲自保?真乃天下奇闻。”
    江容脸色忽转严肃,嘴角竟有些讥讽:“慷慨高歌时,危机四伏夜。你们一个个都是皇上功臣,社稷栋梁,我江容算什么?若不在家卧病,难道上朝去邀功?”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冷笑道,“凌悦,梁王府万石粮草,可能换来一朝心安?”
    我意外江容这样的人竟也有如此消极的时候,于是出言安抚道:“皇上正值用人之际,只会更迫切希望梁王府给予支持。我过去曾说要助你返回封地,如今更有理由这样承诺。”
    江容朝我喷一口酒气,然后倒在椅中笑得乐不可支:“乖乖,越王殿下还是这样纯良讨喜啊,不过本侯这次不上当,也不受胁迫,你的条件就不用提了。”
    我微笑道:“我说真的,将来皇上势必要用到梁王的水军,放你回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江容哼了一声,可是转眼间心情又好起来,神神秘秘地朝我挤眼:“嘿嘿,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得清楚。因为你和宇文灵殊在街上卿卿我我的时候,本侯就在楼上的乐坊里,看得那叫一清二楚。”
    我眉尖一跳:“这么说,那日你和江原在一起?不会还招了南越的歌伎罢?”
    江容开始本能地兴奋,拍桌笑起来:“你也看到皇兄了?有趣有趣!那你有没有看到南越特使在向他示好?”我不觉一愣,他立刻了然,笑得更欢快,“你是没见识那位特使,身段风骚不说,还十分的有才情。后来甚至嫌那南越歌伎琴艺不好,推掉她自己来弹,眼睛可是一瞬都没离开过你家燕王。”
    我不由回思道:“起初那歌女所唱颇带江南之音,我留心之余倒没有多想。怪不得再听后来的琴曲有些阳刚之气,原来竟是他?”心里却暗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