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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将军莫非忘了司马景?”
    宇文念喉咙里一阵笑声,冷哼道:“司马景乃是罪有应得,如何与老夫相比?”
    江原不屑地勾起嘴角:“司马景比起河西宇文氏,根基是浅薄了不少,可是他英名远播,在赵人心目中地位崇高,影响力却不知比宇文家大了多少。司马景被杀,实在也有老将军你一份功劳。难道不怕等到鸟尽弓藏,陈熠为了平息民愤,找你宇文氏来做替罪羊?”
    宇文念眼神阴鸷:“燕王,你果然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当初你擒住灵殊,老夫为洗脱通敌罪名,不得已弹劾司马景;如今司马景既死,老夫却更加落入你圈套之中!”
    江原淡淡道:“人皆有私心,原也怪不得谁。若无自保之心,宇文氏何能历经几朝轮替。”
    “不错,但老夫今日却第一次为此后悔!”
    江原直盯着他,慢慢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弃暗投明,才是智者之举。”
    宇文念双目闪出危险的光芒,仿佛须发也跟着微微抖动,江原提防地握紧了剑柄。就在这时,有人在杂乱中大声喊:“父亲大人!父亲!你在吗?”
    宇文念眼中精光暴涨,身形突然闪电般掠起,内力带起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帐中回荡。我只觉呼吸为之一滞,宇文念遒劲的手掌拍向江原胸前。
    我提醒道:“小心!”长剑从旁边刺入,削向宇文念手臂。
    宇文念被迫收招,大喝一声,手臂穿过剑光,直直向剑刃抓来。我剑锋一侧,从他腋下穿过。宇文念却乘势而上,手指猛插向我双目。我不及收剑,只得全身后仰。
    江原挺剑截住宇文念,低笑道:“很好,宇文少将军也到了!凌悦,出去会会你的阿干罢。”
    宇文念目中凶光更炽,双掌如山间雷霆,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好像有没有兵器在他眼中并无区别。江原拦在我前面,长剑疾挥,只听见“嗤嗤”风响,两人的衣袂鼓荡欲裂。
    我瞥了江原一眼,飞快走出军帐,只见军营中大火肆虐,灼热呼面,几乎已经无法扑灭。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透过火光望去,周围的景物都在扭曲晃动着,宇文灵殊骑在马上,正带领一支军队与拦在面前的燕骑军厮杀。今天夜里,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衣甲整齐的赵军将领。
    一名赵军骑马朝我冲来,我挥剑砍中他,他大叫着滚下马来。我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长戟,抢过战马,越过一丛丛燃烧的火焰,朝着宇文灵殊方向冲过去。
    宇文灵殊刚挑伤一名燕骑军的战马,趁他跌落马下,手中长槊正待穿透他的胸口,突然见我纵马冲来,不由吃了一惊,拍马转向一旁:“你?”
    我面色严肃,速度不减。宇文灵殊只有挺槊回档,两匹马于瞬间擦身而过,兵器在半空锵然相交。宇文灵殊奔出丈余,拨转马头,冷冷看着我:“你的内力何时精进了。”
    我轻笑道:“宇文将军,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宇文灵殊神色复杂,明亮的眸子在火光里染上一层血色:“燕王呢,他没来?”
    “他正在帐中跟宇文老将军谈判。”
    宇文灵殊面色沉冷,槊尖指向我:“乘人不备,深夜偷袭,非君子所为!你们把我父亲怎样了?”
    我微微一笑:“所谓兵不厌诈,胜败论英雄。现在胜负已分,只要你肯归降,令尊自会安然无恙。”
    宇文灵殊冷冷道:“不战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结果如何!”他忽然一点马腹,重新举槊向我击来,口中呼号连连,听到他命令的鲜卑士兵愈发奋勇。
    我表情镇定,握住长戟,回想起司马景一槊挑落我长枪的情景。辨别着风声,一下一下,扎进他挥动着的槊影里。本来我的招式以繁复灵巧见长,今日跟宇文灵殊再次对峙,却完全摈弃了那些细枝末节,招招落实,沉重稳健。
    鏖战良久,宇文灵殊眸子像要滴出血来,眉头有了一丝焦躁的意思。我却不徐不缓,只将他缠得脱身不得。
    就在两军混战得你死我活之时,军营四周遥遥响起悲凉的歌声。无数的魏军士兵唱起那首追忆司马景的悼歌,一声声,震动耳鼓。
    不少赵军的动作慢下来,脸上的杀气渐渐被哀伤所代替,还有的赵军根本停止了反抗,惶惶地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好像期待着司马景的亡魂显灵。宇文灵殊情急怒喝:“都不许停下!杀死魏军,为司马景报仇!”可惜在丧失斗志的赵军面前收效甚微。
    中军大帐里突然发出惊雷般的巨吼,只见军帐的帷布四处纷飞,居然因不堪江原的剑气与宇文念的内力而粉碎。
    宇文念如一头雄风不减的猛兽,纵身跃向离他最近的一名鲜卑护卫,手腕翻转,那名护卫的咽喉“喀”地断裂,立时血流如注。宇文念夺过他手中弯刀,飞身上马,喝道:“灵殊!”
    宇文灵殊精神一振,长槊卷起狂风骤雨,拼命将我逼退数尺,拍马追随宇文念而去。在他们的带领下,数千名赵军也拼死杀出重围,逃往西南方向。
    我目光落在江原身上,只见他面色平静,并没有下令追赶的意思,便驱马走到他身边问道:“如何?宇文念父子逃走,定会去陈熠大营,你不要紧的话,我们立刻衔尾追击。”
    江原目光冰冷,“呸”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抹抹嘴道:“老匹夫有两下子!只是还不如司马景。我没事,是他急着逃命。”他把我从马上拉下来,使劲抱了抱,又笑,“不用追了,后面还有伏兵,够他受的!老匹夫硬撑而已,等到他夹着尾巴逃到陈熠腿边,估计胆也该吓破了!”
    我咬住他的脖根,回敬他两排牙印,再把他踢到一边:“燕王殿下,这样你就满足了?陈熠……”我有些发狠,“何不乘机追到他的大营,来个连环套击!”
    江原眼中一亮:“也算个机会,只要你不嫌累,我们就追!正好,把留在营里的燕骑军再分出一千,虞世宁留下来善后,顺带招降俘虏――我看赵军也逃的差不多了。程雍等人带军继续西进,直捣赵军中枢!”他说罢叫过燕七传下令去,自己吹响犀角召集来杀得起劲的燕骑军,“都别在这里浪费精力了,想立大功的跟我走!陈熠的人头看谁先割下!”
    燕骑军们求之不得,兴奋得一起嚷:“殿下,你可别跟我们争功!”
    江原大笑,他整了一下衣装,接过燕九递来的缰绳,指着我道:“我不会争。不过小心,你们未必争得过他!”
    燕骑军们看看我,也纷纷大笑:“凌祭酒,你这次莫非要枪挑北赵皇帝不成?”
    我嘴角一弯,跨上白羽,笑道:“正是!我们不妨比比,看谁抢得过我?”扬鞭打马,已经向前奔出。
    燕骑士们纷纷跟上,马蹄在黑夜里乱飞,如一柄柄铁锤敲起震耳欲聋的鼓点。
    黎明渐渐来临,却下起了漫天浓雾,连身边的人都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对方面目。江原抬头笑道:“真是天助!下令各百长,任何人不得喧哗,悄悄向蓝田推进!”
    大约距离陈熠本人驻扎的蓝田大营数十里的地方,稍后赶来的一千燕骑军快马追上,还为江原带来了他的明光铠甲和金翅头盔。包括裴潜在内的新军们也在其中,他看见我,用兴奋的眼神向我示意。
    一千多名燕骑军在静默中行进,浓雾掩盖了军队的踪迹,同时也将探听敌方消息变得困难许多。派出的斥候似乎都失去了音讯,迟迟不见回来。前方望去依旧一片迷茫,甚至不知距离赵军还有多远。
    燕九担心道:“殿下,要不要停下等待大军聚拢?这样的天气,只怕会有伏兵在侧,我们人数少,一旦中伏不堪设想。”
    江原表示赞同:“传令暂停前进,等斥候消息。”又道,“不用急,我们既然找不到敌人,敌人也未必能发现我们。”
    过了不久,终于有斥候来报,却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赵军已经列阵出营,正南方似乎有另一支军队在与他们对峙。江原正要说话,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战鼓和浑厚的号角声,紧接着铁骑奔腾的巨响震动着大地,厮杀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好像战场就在我们跟前。
    我全身一凛:“这是南越的军队!怎么会攻到这里?”
    江原看我一眼,静静道:“你说的对,只有南越进攻时才会用号角。难道联军已经打败了河西郡守李成的军队,解了丹凤之困?”他沉思片刻,“看来我们昨日布置偷袭的时候,也正是他们获胜之时。获胜后不知会我军,立刻秘密行军至此。如果韩王主使,他绝不会这样做,所以此刻来的必是宋然,他准备抢功!”
    燕七急问:“殿下,越军已经下手,我们怎么办?还没与大军联系上,就算争也争不过他们!”
    江原冷笑道:“可见之前被困丹凤,是南越人有意示弱,为了争得联军的主动权而设下的计策。”他转头看我,“这个宋然,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我眉头紧皱:“他一直不简单。”
    江原命道:“燕九,拿地形图!”说着下了马,就地坐下,仔细看了一会,指着地图上道,“不管是赵军还是越军,没有人知道还有我们这支军队在跟前。现在大雾正浓,陈显坐镇长安,他的援军收到大战的消息后,要想驰援也很困难,我们只要派出五百人埋伏在西北方向,就可以拖住他们。这里,照常理推测,应该是陈熠中军所在,我们只要直冲过去,应该可以遇到陈熠。”
    燕九等人听了都跃跃欲试:“好,擒贼擒王!”
    江原笑道:“再留二十人在此地,等到我们大军赶到,正好可以一举摧毁赵军中枢!至于南越,就让他们在前面打去罢!”
    众人大笑着上马,江原拉住我:“凌悦,你我一左一右,各率五百燕骑军从两翼包抄,直取陈熠首级!”
    我并不推辞,指着裴潜所在的新兵笑道:“这二百人给我,另外再给我燕九燕飞手下三百人。燕王殿下,且看鹿死谁手!”
    蓝田大营驻地前的平原上,果然已是烟尘滚滚,喊杀震天。只隐约看见双方旗号,却已分不清人马所向。我率军从侧方切入,按照预先估算,向陈熠所在的行辕掩杀过去。
    裴潜骑马追上来,顺手将对面几个赵军戳倒在地,朝我喊道:“你看着吧!我这次定立首功,直升千夫长!”
    我一枪挡掉旁边敌军刺向裴潜的长矛:“小崽子!你会骑马了?当心些!”
    “骑马有什么难!”裴潜不服输地抛下一句话,拍马冲向敌阵深处。
    燕骑军们都在周围冲杀,不断抡起枪槊大刀砍倒前面挡路的赵军,所过之处,便是一条血路。
    从清晨一直杀到午时,浓雾稀薄起来,我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头戴金盔的勇猛将军,正挥舞着一柄黝黑的长枪。他的枪头十分特别,枪身铸有锋利的钩刺,很像一朵盛开的兰花。他面色沉着,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每一枪舞动,都像下起漫天血雨,枪尖刺透敌人的胸膛,撕裂肌肉,穿金裂箔的痛快。
    我大喝道:“陈熠!”扎倒几名挡路的赵军,纵马跃向敌阵中央。
    宇文念父子和李成同时大败,越军气势汹汹先一步杀来,赵军中再无克敌制胜的猛将,陈熠除了亲自上阵,的确再无别的选择。
    燕骑军听到我的喊声,都齐齐向那边聚拢。有十几人冲到前面,齐齐挺起长枪刺向那个金盔铜甲的身影。枪尖相撞,摩擦的噪声令人恨不得捂起耳朵。燕骑军手中长枪齐齐折断,他们抽出腰间跨刀,再度上前。
    陈熠身旁的护卫涌上来将他们挡住,燕骑军一时无法前冲。陈熠挺起长枪,枪尖所及,燕骑军都被他的枪影笼罩,几十人受伤跌下马来。
    我看见战阵的另一面,江原也率燕骑军向这边攻来,却也因为赵军阻隔而无法近身。
    经过昨夜又兼今天这半日的冲杀,燕骑军体力有所下降,少了开始的猛劲。陈熠周围的屏障越来越严密,逐步在赵军的掩护下向北退却。
    燕骑军再次猛冲,无济于事。
    突然,南越军阵中金锣声阵阵鸣起,南越军队红色的旗帜如潮水般撤退。赵军一时懵懂,不知该追该退。就在众人正在惊诧于越军突然收兵的诡异时,陈熠军中开始击鼓,赵军立时听令追击。
    江原在不远处喊道:“不要放过陈熠!”
    燕骑军再次组织猛攻,冲开了陈熠周围部分护卫。我抓准赵军重新进攻的空档,策马穿过层层阻挡,持枪冲向陈熠。我眼睛盯着他黝黑沉重的枪尖,心里却腾起怪异的感觉。
    我仿佛看见南越军队中,与潮水般退却的人群相反,有一人从阵中冲出,烈焰般直向这边驰来。
    我再次砍落一名赵军护卫,将要靠近陈熠。
    那人骑马在百步之外,挽起长弓,勾弦搭箭。
    我死死扯住缰绳,白羽嘶鸣一声,前腿直立起来。
    陈熠在战圈中挥舞长枪,刺进一名燕骑军的咽喉,鲜血喷了他满脸。没有人近得了他身周一丈之内!
    他用力拔出枪尖,直起身,一支羽箭却已钉入胸膛,朱红色的箭杆,鲜红的液体滴落,分不清哪个才是本来颜色。
    周围没有人再动,可怕的沉寂在战场上一点点蔓延。
    我缓缓转过头,望进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里,手一颤,长枪跌落尘埃。
    第六十四章 陌上寒沙(上)
    微弱的日光拨开最后一层薄雾,也将眼前一切变得更为清晰。
    陈熠目眦欲裂,他忍痛抽剑,斩断胸前箭杆,长枪再送,插进另一名燕骑军的腹部。那名燕骑军不顾流血的伤口,拼命抓住他锋利的枪尖,全身用力回撤。陈熠“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慢慢从马上坠落,眼中似有一丝讥讽,仿佛在嘲笑那个放冷箭的敌人,又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命运。
    周围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远处,不明就里的赵军还在继续追击。终于,一个黑面将军嘶声高喊:“护驾!护驾!鸣金收兵!”
    六神无主的赵军醒悟过来,在震耳的金锣声中,赵军纷纷停战回头,他们疯狂地逼退燕骑军,在仅余的那名将军指挥下,抬起地上的陈熠,冲出战阵,蜂拥奔向北方。
    江原眼中露出一丝悲悯,吹起犀角,示意燕骑军让出道路。
    南越军队山呼海啸般回头杀来,来不及撤退的赵军丢盔弃甲,惨不堪言。
    宋然还是站在那里,他亲眼看着陈熠倒地,看着赵军被南越军队扫荡而过,留下遍地残骸,没有动摇,没有表情,像座亘古不变的冰山。
    他没有看见我,我们之间隔着成千上百混乱的士兵,我身上再没有火红的披风和黄金头盔,他不可能看见我。
    我回手,从背上拉出一支尖利细长的羽箭,搭上一张硬弓,手臂平举。几乎所有的人都朝向北方,而我面对自己故国的方向。
    弓弦深深勒入手指,我平稳地瞄准前方,这个动作很陌生,可是又像已经反复演练了很久。一声轻响,漆黑的箭身如同远逝的记忆,毫不迟疑地飞驰而去。我毅然拨转马头,刹那间,心里仿佛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角落,终于砰然塌陷。
    我扔掉手中的弓,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箭落在何处。
    裴潜骑着马朝我奔过来,劈头责怪道:“你是不是疯了!赵军就在身边,你丢掉长枪对着远处射箭!射的还是越军主帅!南越军虽然不是好东西,可现在是我们的友军,这次你惹麻烦了!”
    “你怎么看到的?”
    “燕王殿下叫我过来保护你!免得你被人砍了。”
    我轻轻问:“没射中么?还是……射死了?”
    裴潜抽抽鼻子:“射到哪里,你自己不知道?要是死了,越军就该跟赵军一样了!我只看见他落马了,头盔也掉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我淡淡一笑,跟他并肩同行:“走吧,没事。”
    早就知道,恩怨总有过去的一天,情分也有断的一刻,只是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被我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知不知道我的决定已经不重要,就如他的决定根本不用向我解释一样。
    江原在前方等我,他身后是赶来汇合的魏军大军,绣着金色带翅虎的燕王旗帜在旗杆上高高扬起。我按辔走到他面前,他只是不出声地看我,眼中是一泓深潭。
    这场战斗结束了,以赵军最凄惨的代价。因为陈熠重伤,不但大军失去主帅,整个赵国都无人把持,陷入一片惨淡恐慌中。赵军最重要的屯兵要地――蓝田大营彻底瓦解,十几万赵军在混战或逃亡中丧生,十几万赵军做了俘虏,二十多名战将丧生,主力几乎消耗殆尽。
    两军主帅经过短暂会晤,南越军队占领了自丹凤以北,洛南、商县两个大郡县,与魏军各出一半兵力共占蓝田,而后越军向赵国西北的城池进军,企图从西南方向围困长安。
    韩王江进处理好丹凤事务后,留下部分将领守城,自己挥军北上,与江原的部队汇合。他见到我表现十分高兴,但对我恢复武功的事耿耿于怀,直言少了很多乐趣。还大大地向江原倒了几次苦水,说这辈子再不想跟南越军队合作。
    数日后,传出陈熠在长安崩逝的消息,太子陈昂在国事飘摇中继位,拜陈显为监国兼太尉,宇文念、魏闫为上柱国大将军,三人共同协理朝政。
    武佑绪经过艰苦相持,终于攻破栎阳,得以把军队入驻城中,缓解了断粮危机。
    陇西几个早被魏国策反的郡县纷纷在这时举起反旗,声称要脱离北赵,依附魏国。眼看半壁江山不保,新帝陈昂急命宇文念驻留在河西的军队剿灭反叛。宇文灵殊奉命出征,回到河西后却迟迟不见出兵平乱。据传,一名魏国将领率军突然出现,拖住了宇文灵殊出战的步伐。
    眨眼间春耕来临,赵国很多城池因为被大军围困,百姓无法出城春耕。江原命魏军到处布告,宣布只要赵人肯归顺魏国,允许魏军进驻县城,魏军便让他们出城耕种土地。不但不屠城、不扰民,还会拿出军粮接济,帮助他们渡过战乱带来的饥荒。
    通过这种方式,魏军占领了不少小城,但一些大的郡县,由于有大批赵国军队驻扎,仍在持续坚守。
    江原故伎重演,又放缓了进攻的态势,只是专心命军队在被围困的城外游荡,对偷偷出城的人施以奖赏,不对攻城作任何其他的努力。然而对于前来支援的赵军,他却一定要全数消灭,不留给城中人半点希望。一月之后,按照各路人马传来的消息,赵军的援军都逐步被魏越两军截断,这些城池只剩下两条路:投降或是等死。
    江进对此十分不满:“皇兄,赵国已经是堆一碰就倒的破烂,我不明白,为何不率兵直捣长安,却要在这里干耗?再等下去,盔甲里的虱子都爬满了!”
    江原笑道:“那就下河泡一泡。”他向帐外示意,“你看,咱们营中士兵们去河里泡的很不少,韩王长虱子,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江原这么一说,旁边几个武将,包括江进自己的手下也偷笑起来。
    江进有点尴尬,看见我,忽然又开心起来:“凌悦,你跟本王去河里洗澡罢!”他装作没看见江原的脸色,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帐外走。
    我被他拖了几步,悄悄反手按住他手腕穴道,笑道:“韩王殿下,下官身上没长虱子,您自己去罢。”
    江进面色变了变,接着大笑,连道:“玩笑,玩笑而已!”又补充道,“再说,皇兄也舍不得啊!”
    江原面色微沉,淡淡道:“三弟,玩笑最好不要过分了。”
    江进转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锋芒闪过,笑道:“你我兄弟联手攻赵,小弟接连吃亏,皇兄却屡屡获胜,麟儿更是还未成人便被封王。此时正是您春风得意的时候,难道还禁不得几句笑话?”
    江原也笑:“如果三弟眼红这个秦王的封号,不妨送给你。”
    江进嘿嘿笑道:“免了,小弟一个就够用。再说秦王给我家麟儿,叔父替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嫉妒。”
    江原微笑道:“三弟,我坚持按兵不动可不是怕你抢功,别忘了我们旁边还有南越的军队!我之所以在等,就是不想跟上次一样被人抢在前面,以至于现在必须和他们均分土地。我们攻长安,需要获得最大的利益!”
    江进高笑道:“皇兄,小弟愚钝,你可不要暗地里笑话我!之前在丹凤几乎要承受赵军的全部压力,皇兄坐拥几十万大军却无动于衷,小弟知道皇兄高瞻远瞩,可不敢拿出来找你算账。”
    田文良站起来赔笑:“两位殿下,眼前对敌要紧,只要打下北赵,大家都是功臣,还怕皇上没有封赏么?韩王殿下,等再过一年半载,王妃为您生下世子,一样可以奏请皇上封王么!”
    江进哈哈笑了几声:“田大人妙言,难道我是为了功劳不成!我的儿子将来只要做世子便可,只要他跟我亲近,老爹的名号自然是他的,用不着再封一次王!”
    他带着手下将领拂袖而去,江原面色冷得像腊月霜雪。人人都知道江进暗讽他与江麟不和,只是都不敢出声劝解,怕更加伤了他的面子。
    我悄悄咳了一声,江原才沉沉道:“大家都散了罢,攻打长安的事不会等到清明以后,只管放心。”众人都唯唯答应,匆忙告退。
    似乎思索了很久,江原才道:“江进虽然看似豪爽,其实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不得不防。”
    我翻翻眼皮:“对亲人也这样堤防,难怪连儿子都疏远你。”
    江原看我一眼:“凌悦,别天真了。不使手段,他们就对你好么?麟儿现在疏远我,比亲近我要安全得多。”
    我听了默然,好一会道:“如果我要天天这么费心,一定觉得很累,了无生趣。”
    江原皱着眉,仿佛不经意般接口:“所以你不用想这些,我来想就够了。”他把沙盘里刚堆出的群山搅得支离破碎,哼道,“若不是江进贪图蝇头小利,只想着独占丹凤,放越军单独北上。何至于我们辛苦打败宇文念后,却被南越人坐享其成?”
    我瞪他:“反正事已至此,你不尽量与他拉近关系,却要搞内斗么?”
    江原看看我,忽然一笑:“谁叫他屡次拿你在我面前取笑,不知安得什么心!”
    我拉下脸:“还不是因为你态度诡异?”
    江原眯起眼,猛然抱住我,手指乱揉:“我还可以更诡异。”
    我咬住牙把他推开:“别把你的虱子传到我身上!”
    江原奸笑着把我拉回:“那就可以一同去泡澡了。”
    “呸!谁会跟你这禽兽泡澡!”
    “你难道怕跟上次一样下不了床……”
    我怒吼一声:“闭嘴!”双掌运劲拍出。
    江原侧身躲开,我乘机跑出军帐,刚走出没多远,碰见一个传信兵向这边跑来。我拦住他问:“何事?”
    信兵一脸怒气未平:“大人,有赵国使者要见殿下,态度特别嚣张,属下正要去中军禀告。”
    我觉得奇怪,便向军门走去,远远只见十几个人在门前纠缠。约有四五个赵人站在门外,其中一人颧骨高耸,相貌清癯,正是已成为赵国太尉的陈显。
    第六十四章 陌上寒沙(中)
    陈显一身白衣,两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副使与军门守卫交涉,神情倨傲依旧。传信的士兵已经折回来,他飞快地走过我身边,身后跟着几个燕骑士。燕骑士们颇为守礼地把陈显等人迎进军营,陈显眼睛却向上一挑:“江原呢?难道被本将军砍过之后,至今爬不起来?”
    燕九道:“我们殿下正在帐中议事,得知使者来到,特命我们恭迎。”
    陈显看臭虫一般看他:“哈哈,你不就是那天独自从函谷城中逃走的懦夫么?你九个兄弟死不瞑目,晚上没去找你?”
    燕九面孔僵硬地回道:“他们地下有知,看到函谷关如今被我军占领,一定会觉得安慰!”
    陈显哼笑了一声,转眼走到我跟前,轻佻地道:“美人儿,还记得我么?”
    我淡淡笑道:“单看陈将军的尊容,下官还真的差点认不出来,不知道长安城里的粮食还够吃么?”
    陈显身边的随从都充满怨毒地看我,只有陈显面色不改,仍然用轻浮的语气嘲笑我:“听说你升官了,果真美貌才是无敌。就连宇文灵殊那不通礼乐的野蛮胡人,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倒戈!”
    我不在意地微笑道:“陈将军一夜升为陈太尉,新皇对您爱宠有加,岂不说明您美貌更甚?”
    陈显狂笑:“有了燕王滋润果然不同,毒舌得越发可爱!我在想,要是本将军再擒你去做诱饵,江原一定会像上次那般惊慌失措,不惜拿自己去换!”
    我笑笑,突然上前拍他的肩膀道:“陈太尉,你上次失败,这次恐怕也要失败了,希望你不会次次失败。”
    陈显肩头微沉,卸去我手上劲力,神情有一刻的肃然,斜睨我道:“我原本不信,你这样的人就算再机变狡诈,能骗过宇文灵殊那样的傻子,却怎么可以让司马景心生相惜之感?才故难得,德行却也有可取之处不成?”
    我见他神色中闪过一丝黯然,想起他曾于司马景身边大哭,心想他这样狂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原来也对司马景的情谊这样看重。便也敛声道:“在下承蒙他另眼相看,虽不得已与他为敌,然而心中对他十分敬佩。”
    陈显嘴角一丝讽刺的冷笑:“在他面前,任谁都会自惭形秽,我等俗人也只有无赖地活着!不只是你,千万赵国百姓心里,司马景始终会是他们崇敬的对象。”
    我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不由微微一怔,他已经大步闯进江原的营帐,燕九等人把副使挡在帐外,对我道:“凌祭酒,殿下让你旁听以作笔录。”
    江原穿着燕王服饰接待他,悠然笑道:“陈将军今日竟以使者的身份来访,本王真有些不大习惯。”
    陈显讥笑道:“燕王大概被本将军砍得不够过瘾,期待我提刀来见罢?”
    江原大度地笑起来:“本王倒期望能有机会与将军战场再见!不过将军此来,怕不是为了向我通报长安的备战情况吧?我已遵照将军手书,命侍卫把持帐外耳目,凌祭酒是我心腹,将军但有话说,不妨明言。”他自己坐在帐中央的矮几边,向另一边作个邀请的动作,“陈将军,请――”
    陈显眼神锐利地关注他,撩起衣摆,盘膝坐下。我临时做起侍从,给他们每人倒一杯茶水,退到一旁拿起纸笔,预备记录。
    不知是因为江原不计前嫌的表现,还是陈显突然谨慎起来的态度,两人如此对坐,相互间倒好像少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这在两军你死我亡的争斗关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禁暗暗思索,难道陈显是来求和的么?然而他现在地位尊崇,已经成为赵国的实际掌权者之一,以他一贯的倨傲嚣张,又怎么可能低头求和?就算真的求和,也该找个言语天花乱坠的人才更有希望。也不对,魏军对赵军已成绝对优势,他这样久经沙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赵国早就没有求和的筹码,无论开出怎样的退让条件,哪比直接灭亡赵国更加诱人?
    江原并不急着询问,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等待。陈显微微思索一阵,有些沉冷地开口:“我听说燕王允许在魏军治下的赵国百姓出城春耕,可有此事?”
    江原挑挑眉,并不掩饰语气中的怀疑:“陈将军消息十分灵通。”
    陈显又冷然道:“我又听说,魏军对不肯归降的百姓任意屠杀,还放火焚烧民宅,可有此事?”
    江原仍是一派平静,微笑道:“对有些不识时务的人,总免不了做点立威的事。本王已经最大限度地约束了军队,并没有让他们做出夺财掠女一类不可收拾的事。将军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