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为什么总是会做噩梦,我问过门派里的智者婆婆,她用老话解释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噩梦,自然是人日日夜夜所思的、心里最怕的东西……而我的噩梦时常是师父推开我的手叫我走,的确,我最最怕的就是师父不要我。
    可我师父不会不要我,他当初把我救出来就说了要一辈子照顾我,所以他一定会来水鸿之境寻我,我坚信不已,哪怕我已经等了七年。
    我知道师父去报仇了,报完仇才能回来,要用七年,或许还不止,那么那个仇人一定很强大,所以我跑去求我师父的胞弟,也是这水鸿之境的主人,求他帮帮我师父,这样我师父就能早些回来了。
    “蠢货。”听到我求他,他睨我一眼,这样说道。
    我跪在地上,看他的表情,面目发冷,还带着几丝不耐烦。
    “他报仇与我何干,他给我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你就是麻烦之一,认清自己的身份,少来我跟前碍眼。”
    我应当是哭了,没有女孩子被这样骂不哭的,而且我还怕他,是鼓了十二万分勇气才来求他的。
    他这人和我师父一点也不一样,虽然是一母同胞,脸也有七八分像,性子却天差地别,我师父清风霁月,是顶顶好的人,而他,恶劣成性,阴郁又可怕,我永远忘不了,我到水鸿之境的第一日,身上还发着烧他却一脚把我踹倒,鄙夷地说:“这就是我那个好哥哥的徒儿?怎么跟个废物似的。”
    他其实骂得也没有错,我天生废骨,不是练武的料子,我师父那些名震江湖的剑术,我连一招半式也没学会,如今在水鸿之境也不过仰仗我师父的唯一弟子的名号过活。
    我是带着泪痕走的,半路上被小吉看见了,他抓着我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一副要为我打抱不平的模样,我就说我被掌门骂哭了,然后他便不吱声了,咧了咧嘴为难地说:“掌门啊……”
    我转身要走,又被小吉拉住,“别伤心啊,我有其他法子给你排忧解闷。”
    小吉的法子就是寻求杜康之道,“正儿八经的十年女儿红,尝尝。”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拿舌头舔了一口,又苦又涩,还没皱眉,就看见小吉“呸呸呸”地酒吐出来。
    “哇,我师兄怎么骗人,说这是什么人间佳酿,能解万般愁绪!”小吉气愤不已,这也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听信师兄的话,以为酒是什么人间美味,买这酒可花了他不少银子。
    “别喝了,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小吉随手将酒杯丢在桌上,“阿岚,走!我带你去捉萤火虫!”
    水鸿之境的后山有好大一片草溪,夜晚草溪之上萤火灼灼,美得似仙境,可小吉像个猴子似的在里面奔跑打滚,意境一下子就没了。
    他用衣服扑捉了几只萤火虫给我,我看着捂在手心里的萤火虫,它正颤颤巍巍得发着亮,我一松手它就张开翅膀用力飞走了。
    “啊!阿岚你怎么让它飞走了!”小吉大喊。
    “我不小心的。”我不真诚地道歉,我是故意放走的,因为我觉得它好可怜。
    “那我再去捉。”
    “不要嘛,小吉,就让它在自由自在地飞着不行吗,这样也很好看啊。”我微笑着看草溪上的萤火。
    小吉却突然笑着说:“哈哈,你笑了!不捉就不捉,我本就是为了逗你开心的。”
    我愣了愣,看着小吉觉得心里一暖,随即又笑,“谢谢你,小吉。”
    “朋友之间想说什么谢呢。”小吉坐在我身边,说:“你要多笑笑,你皱着眉哭只让人觉得心疼。”
    夜深了,小吉送我回住处,我站在门口和他道别,推开房门准备洗漱休息却又看到被小吉丢在桌上的女儿红。
    我师父不怎么喝酒,要是偶尔喝似乎喝的就是女儿红。我记得他有次在竹林里舞剑,边舞边用剑挑起一坛酒,掀开蒙在上面的红布畅饮,喝完还高兴喊道:“快活!”
    我当时蹲在旁边看他,觉得新奇,因为很少见师父这般肆意。
    师父瞅见蹲在旁边的我,笑着说:“阿岚太小,不然陪师父喝酒。”
    我那时才十岁,却奶声奶气地不服道:“我现在也可以,师父我陪你喝!”
    “哈哈哈哈哈。”师父大笑,一把抱起我,“不行,阿岚还是个小娃娃,小娃娃是不能喝酒的。”
    我盯着桌上的女儿红,想我现在长大了,是不是可以喝酒了?师父喝酒是很高兴的样子,或许酒只是第一口不好喝,多喝几口就好了。
    我坐在桌前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仍然又苦又涩,这次还又辣又呛,我不停地咳嗽,从喉咙里反上来的呛人味道怎么也压不住。
    我推门而出想去厨房寻些吃食压一压这味道。
    走过石阶时却突然头眼发晕,手脚都要不听使唤了,再踏下一个石阶时脚一软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头磕在石阶很疼,我忍不住眼泪,躺在地上哭了起来,“师父……好疼啊,呜呜呜呜你骗人……”
    哭了好久,突然感觉有人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看着那人的脸,突然又哭又笑,一把抱住他,“师父!师父你回来了!”
    “松开。”师父冷着脸,跟梦里一样,像是不要我了。
    “不要!师父,你别不要阿岚!”我用力抱紧他,“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不可以丢下我!”
    我又哭又闹死都不松手,眼泪都淌在师父衣服上了,他似乎有些妥协,只好一把抱起我。
    不知道师父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的,他把我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又用力掰我的手。
    “不要不要!师父你不准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师父,然后把他扯到床上压住。
    “你!”师父脸色更差了。
    我不管,我压在他身上,双手双脚缠紧他,“师父,你不能不要我……”说着说着我感到眼皮渐渐困顿直到抬不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却还能感觉到师父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喷在我的脖颈处。
    “阿岚!阿岚!你怎么还再睡,早课迟到的话掌门师兄会生气!”
    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我被吵醒,一睁眼立刻坐起来四处看,可到处都没有师父,我急忙起身开门。
    “哎!阿岚你去哪里?要上早课了!”
    小吉在后面追我,我顾不上,只高声大喊:“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小吉追上我,一把捂住我的嘴,“姑奶奶,小声点,你又想被掌门骂吗?”
    “小吉,我师父不见了。”我红着眼睛只想哭。
    “啊?师叔?”小吉挠了挠脸  。
    “我师父昨晚回来了!真的,我还抱着他!”
    小吉有些可怜地看着我,“阿岚,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愣住了,都是做梦吗……高大的身躯、温热的气息,都是做梦吗?
    “好了,阿岚你别伤心了。”小吉安慰着我,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我狂奔,“不好,要迟到了!”
    早课果然还是迟到了,掌门师兄暴跳如雷,冲我们吼道:“你们两个不要自持身份就无视门规,你当我不敢罚你们吗?”
    小吉皱起眉,抱着手说:“如果我们做错了掌门师兄你要罚就罚,阴阳怪气什么。”
    “你!”掌门师兄最讨厌自持身份、不服管教的世家子弟,看小吉这么嚣张怒火又上了一层,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我,说:“洛时吉去扎两个时辰马步,陆岚进去上早课。”
    我正想张口却被小吉拉住,他冲我眨眨眼睛,然后直直去庭院扎马步,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就为了不让我受罚,心下温暖又愧疚。
    “陆岚,还不进去。”掌门师兄早已看穿小吉的把戏,没好气地说道。
    我只好低头进去,坐在位子上才发现今日主讲是掌门,也是我师父的胞弟,陆刻寒。
    他黑衣素手,拿着书讲课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像师父,我定定地看着他,昨晚如果不是做梦,会是他吗?
    似乎感受到视线,他抬头看向我,眼里露出嫌恶。
    是了,他厌恶我,又怎么会任我抱住他,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他只会一掌打死我,我低下头想,果然还是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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