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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等凡人,私豢禁兽,囚禁鬼魄,藐视天纲,紊乱地纪,崔珏到此,就是要拿尔等不人不鬼、天地不容之徒!”
    崔珏的声音雄浑厚重,带着鬼魂惧怕的威严,大地因此震动,树叶胡乱摇晃。北襄士兵浑身战栗,像是遇到了天敌,他们丢盔弃甲,四处逃窜,却被判官笔的纲毫缚得死死的,他们挣扎,纲毫便陷进肉里,绑住他们的骨头。
    惨叫声此起彼伏,就连裘子初也难逃被缚命运,他不过一介凡人,逆天改命,又怎能敌过天道。
    缺口处又跳下来许多鬼差,穿着漆黑的盔甲,蹀躞带上缀着斩魂刀缚鬼索,他们凶神恶煞的把北襄士兵压制住,带进崔珏临时开的地府通道中。
    徐汇带来的恶鬼们,逃得逃散得散。他抱着孩子冲出来,浑身是血,符文昊已经吓晕过去。徐汇刚把孩子交给长城的人,崔珏也就过来了。
    这位在地府已存活了千年的判官,长着一张恶人脸,却是个极有礼数的人。他偃息了张狂的红发,尽量让自己的五官看起来柔和一些,他缓慢踱步,最先看见的是王清河,正要说什么。
    王清河摇了摇头,带着徐二爷走远了。徐二爷是缚灵,但和普通缚灵不同,他是没死的时候变成缚灵的,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会苍老但不回死亡,会生病但总会痊愈。永久的生命带给他的,是永远无法离开犬丘,也就是现在的南沙。
    说到底,徐二爷也是该去地府的人了,王清河带着他离开,是要避嫌。
    另一边,崔珏对着金隶微微俯首,做了个揖礼:“大祭司久等,我等来迟了。”
    “不迟,万古城怨鬼沉疴已久,不如趁今天一并肃清,带往阴司,问罪论功。”金隶说道。
    “大祭司说得对,我等正有此意,此次我们所带鬼差数千,就是为肃清万古城恶鬼患。不过大祭司,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崔珏的眉毛很张狂,比眼睛还大,像是两只毛毛虫,躺在他额头上,和暗红色的头发连在一起。他顿了顿,是试探金隶的态度。
    这位新任大祭司的事迹他有所耳闻,大抵是为人冷漠手法残忍,但他活得年岁长,自然不会以传闻看人。
    “你说。”金隶眉眼清冷,语气甚淡。
    崔珏说下去:“万古城中有一生缚灵,名为徐汇,千年前他放不下执念,成为缚灵,还大闹阴司。而今他就住在万古城山脚下的大院中,大院老板王清河性格火爆,又有些能力,我等每每要带走徐汇,她都从中作梗。大祭司,你也知道,缚灵羁留人间,势必要生祸乱。”
    崔珏说着,察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待他看去时,金隶已将目光移到远处,隽雅的脸色白如细瓷,隐隐透出一丝病态。
    “生缚灵羁旅人间千年,的确有违地纪,我尽力而为。”
    听到这话,崔珏便放心了,他对着金隶一拱手,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王清河带着徐汇退到万古石,万古石是片裸露的石地,连草都没有一株,灰褐色的石块乱七八糟的铺陈在地上,像块狰狞的疤。这里距离官衙有些距离,掩着茂密的林子。
    “王清河,多谢。”徐汇身上全是血痕,他捂着腹上的伤口,疼痛阵阵传来,他不会死,所以他根本没有包扎的打算。
    王清河一屁股坐下来,她手臂上的伤口被金隶包扎了,缠着一圈圈的白布,鲜血有些渗出来,衬得手臂像是节脆生生的藕:“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客人,这是我该做的。”
    徐汇坐到王清河旁边,两人就像多年前坐在马路牙子上:“我是个罪人……”
    “打住,二爷,我不知道什么北襄,也不认识什么将军,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客人,几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你,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捡垃圾的老头,其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亲兄弟明算账,你还有两年房费没交,别忘了昂。不过我现在跟了个大金主,钱暂时是不缺了,你先留着,就当是你欠我的。”
    王清河的话说得很明显了,她不管徐汇曾经是什么人,也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从今以后,他还是大院的客人。要是其他人,心里的郁结也就过去了,但是徐汇知道,刚才王清河用命掩护他们离开,她跳下了观景台,要不是有金隶,她已经死了。
    “我欠你一条命。”
    王清河忽然笑了笑:“我不傻,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早些年出了些意外,身体早就垮了。二爷,我活不长了,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说出去,也不要伤心,这是我的归宿。”
    徐汇看向王清河,年轻的女人还在笑着,极好的眉眼笼着股淡淡的忧伤。他初见王清河时,她只有十二岁,那时候还有点婴儿肥,怎么也不像生重病的样子。徐汇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说的意外,发生在她不是王清河之前。
    王清河站起身,收敛眸中的情绪,笑说:“二爷,走罢,咱们回家。”
    两人往山下走去,徐汇的身形就算佝偻,也比王清河高。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孙女,徐汇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王清河顺着马路回大院,那时候王清河才有他一半高。有做活的人看见他们了,就说:“二爷,带孙女出来散步啊?”
    徐汇笑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他孑然一身,亲友皆散,不知什么时候结下善缘,又得片瓦遮身,瓦下形形色色的人,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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