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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鹤居虽然比不得别处,规矩没有那么多,宦侍仍旧嘱咐了一些莫要乱跑,莫要闯祸之类的话,才离开。
    宫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忍不住想,小妍他会在这么吗?如果真的在这里过得好不好?依着他打听的消息,太子姬妾不多,独宠这一位奉仪娘子,这样的话,想必她过得不错吧,可是得君盛宠,其他娘子会不会给她使用绊子呢,他将一切想了一通,却觉得自己真的可笑,还没证明小妍还活着,自己又瞎想什么呢。
    终究是要乘着晚上去探探虚实,他知道,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晚上的机会了。
    ☆、第八支伞骨?承(下)
    灰色的旗帜飘扬在城门上,猎猎作响。
    秦了了抬头望下去,广袤的草原上一人,一马,在这猎猎风声中,仿佛一座站稳了脚跟的雕塑。
    秦了了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只是一支歌接着一支歌,好像从来不需要停止一样。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下来了,她解开斗篷,笑颜如花,“申屠大哥,我一直想要送你一支歌,现在我终于唱给你听了。”
    申屠衍冷着脸,不会答她。
    秦了了却像是真的开颜欢笑一般,“你能听我唱完这支歌,我心里真是欢喜,你单枪匹马而来,是要跟阿哥说的一样,来接我走的吗?”
    她忽然脱去了白斗篷,光着脚站到城围上,春衫凉薄,她蜷缩着如同料峭春日中的菟丝子花儿,她失神的望着底下的男子,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如果我跳下来,你会不会接住我呢?”
    申屠衍还没有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道白影已经直直的从城楼里坠落下来,申屠衍暗想不好,伸出手去揽住那一道轻柔的身影。
    身体就这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秦了了看见近在咫尺的男子的面庞,轻笑,仿佛刚才只是尝试了一件稀奇有趣的事情,“真是好玩,我从来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
    申屠衍木然,“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刚才他不接住她,她必死无疑。
    “不知道啊,”秦了了的回答气得他青筋直跳,却听她幽幽说道,“大哥,你能不能带我跑一段?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想要这么干,只是我阿哥不让,我们偷偷的跑,不告诉他,好不好?“
    申屠衍拉起了缰绳,马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往前晃悠,秦了了皱眉,似乎是闲马跑得太慢了,也不知道在马屁股上作了什么把戏,马忽然嘶鸣着,发了疯似的往前冲了起来。
    申屠衍大惊,想要拉住马匹,却怎么也制止不了,回过头,秦了了笑得十分欢畅,“呀,飞起来了呢,真得飞起来了呢!”
    马长嘶了一声调转方向,他回首,赫然发现那马股上插着一根银簪,正是秦了了用来挽发的那一根!
    ――柔顺乖巧的外表下,竟然心狠至斯!
    想到她是刀疤的妹子,终究不能直接把她摔下马去,只是,不能由着她胡来,“你究竟要怎么样才会罢休?”
    那个素色衣裙的女子却把头倚在他的背上,“这些年来,我在中原,总是听着各式各样的传奇本子,从杜十娘到宋引章,淫奔或者许身,到头来,总是惨淡的下场罢,我常常想,是不是总归幸福是属于良家女子的吧,”她说着,声音软糯,却酸了鼻,“我做不了好女子,总归循规蹈矩了十余年,我总是想要放肆一回的。”
    她笑的如此平淡,申屠衍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马离着断崖已经不过几十仗的距离,冒出了冷汗,他们的马有没有翅膀,怎么跨越的了这天堑。
    他感觉得到他身后的女子慢慢松开了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银丝来,卷携住马肚子,鲜血四溅,马颓然倒下。
    是夜,城楼上再也没有想起歌声,没有人知道原本唱歌的姑娘去了哪里。
    申屠衍却知道,他看着衣袂翻飞的白衣姑娘蹲在马的尸体旁边,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如同一个孩子,她说,“申屠大哥,你不做数,你说会把我和他们一样都忘记的干干净净的,可是为什么你还是偏偏记得他?”
    申屠衍哑然,不知他如何如何回答,却没有伸出手去,把姑娘拉起来。
    他知道,那是姑娘的伤心,与他有关的伤心,可是却无能无力。
    ――众生皆苦,谁又能替谁受得?
    申屠衍回到营帐中,却碰巧军库里在清点物资和余粮,申屠衍跟着环视了一周,听副将一一汇报,这么多天的持久战下来,粮草又渐渐地不足了。
    即使附近的郡县有粮,也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火。
    申屠衍想到这里,不禁眉头又紧了一些,“京都可有消息?”
    “将军,倒没有听说什么,只是听说这些日子陛下病情又加重了,缙王晨昏侍候在身侧,别的也没有什么动静,将军,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关皇储,此时缙王是断然不会出城的。”
    申屠衍听了,没有什么表情,又继续问,“那萧相呢?”
    “这个到没有听说什么,除了早朝,皆卧榻病重,闭门不出府,似乎没有异常。”
    申屠衍的脸色有些异常,却依旧看着他们点粮。
    朝中最难以捉摸了的人,不是缙王,也不是太子,而是萧无庸。其他人手段狠辣,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利益,可是萧无庸这个人,好富贵,好权势,好娈童,又好像什么都不要,都好像每件事情都和他有干系,他似乎是站在怀昭太子这边的,又好像是站在缙王这边的,又好像谁也不支持……
    申屠衍觉得自己是不能参透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无庸,是在祁镧山下,当时他正经历了一场厮杀,只剩下了他和刀疤,而那个站在山岗上的紫衣人,就目睹了这一切,眼中是悲悯,也是淡薄,或者说毫无情绪,当时的他就被深深震撼到了。
    他那数十年不变容颜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或许知道的人都已经死去。
    他转过头去,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大车,盖住布,满满当当的,却没有人去动他,便问,“这一车怎么不点?”
    “回将军,这一车是一起被送过来的,却不是棉衣和粮食,而是……”申屠衍揭开围布,满满当当的可不是当日钟檐给胡老板发的货吗?因为当时是钟檐奴役着他装车的,因此他印象特别深。
    那些伞全然是暗色的,撑开来非常的大,因此他还问,“怎么这些伞这么大,这么难看?”和平时的很不一样?
    钟檐不以为意,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那当然,铺里那些伞是给闺阁姑娘的,自然漂亮而精致,其实比不上这种耐用,而北方日烈多风沙,因此伞骨粗短结实,伞面宽大,用来抵挡风沙……”
    申屠衍搬着货物,听他眉飞色舞的说,“你别看这小小的伞,它们可都是有魂的,你既然靠着它谋生活,就要尊重他,怎么好嫌它丑?伞魂骨魄,都是长着心的,也许到了关键时候,他还能救人命呢!”他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钟檐真是好看呐,布衣青衫,专注于一门普通的技艺,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他觉得好笑,便问,“怎么个救人法?”
    申屠衍想了想,说,“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就这样写过,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得不死。你看,斗笠都行,更何况伞面这么大,可不是救人命吗?”
    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得不死……
    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得不死……
    他又念了一遍,将记忆中的话都念出来了。
    他想,玉门关之围,可以解了。
    竟然是被这小小的伞所解,果然是伞魂骨魄啊。
    申屠衍忽然扬眉,抚掌笑道,“通知三军下去,今晚突袭攻城。”
    荒原的气温温差十分大,到了夜里,温度骤降,寒露凝霜,自是苦寒。
    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放哨,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正揉了揉眼睛,他实在太困了,想要换班以后回去睡个好觉。
    然而,在他第十一次合眼睁开以后,忽的发现沟壑之上有黑色硕大的鹏鸟飞过,起初以为是他眼花,然而,有几支鸟儿飞过。
    他推搡着旁边的兵头,“喂,老大,是不是有情况?我觉得有……这么大……的鸟飞过。”他比了比那尺寸。
    兵头看了一眼,大力拍了拍他的脑袋,“有病吧!哪里有这么大的鸟,别打瞌睡了。”
    当他们再一次注意到异常的时候,城内骤然亮起了火把,将城头照得通明,随之而来,是凄厉的号角和如潮水般涌来的兵戈声。
    拓跋凛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从内而外打开的城门,大笑,“好小子,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计谋,玉门关就暂时借给你了。只是本王的东西,一件也不想留给你。”
    他的身后是白衣素服抱着琵琶的秦了了,站在这暗夜里,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
    “了了,杀声震天,怎么无乐!”
    秦了了低声应了一声,站到了城墙的最高处,拨动了琴弦。
    风吹衣响,簌簌有声。
    她的身后是滔天大火,淹没了这矮屋长街,盖住了这人间恸哭,盖住了破城以后的凄艳血色。
    宣德十二年,玉门关大捷,敌军焚城数里,房屋古迹皆为其毁。
    很多年后,关于这场战役,人们记住的,也只有那无休无止漫天的大火,还有城楼上如同鬼魅的白衣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晚今天的这一章,请教几天,去考试,端午节时回来
    ☆、第八支伞骨?转(上)
    钟檐忽的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去,原来是一段井绳。
    ――虚惊一场。
    他的心仍旧突突的跳,却不知道是为了哪般,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一天他留宿在宫中,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他趁着天黑就翻出了墙。他其实小时候也算得上混世魔王,翻墙捣蛋都是常干的事情,只是后来性子渐渐磨平了,而今天重新做起了这些事情来,还是很顺手的。可是今天翻墙的时候他的左眼却跳得厉害。
    好不容易翻出了墙,却发现隔着一道薄薄的围墙,他就已经翻出了停鹤居,他顺着园林亭廊转了一圈,没找到太子妾媵的住处的入口,倒是远远的瞧见那绿树环绕的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银色,那一人高的树木上竟是系满了殷红色的穗子,不似宫中之物,倒像是民间用来祈福的平安结。
    树影婆娑,红穗招风,却听不见风声。
    耐不住好奇性子,他还是走了过去,然后就踩到了这一段井绳。
    他心中腾地一声,望着满树的红缨,想着定是那些入宫不久的宫女,学着民间的样子,才营造了这样的一树寄托吧。
    他觉得有趣,也解下矮枝上的一段红穗,可是才拿到手里,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到要求什么呢。
    求什么呢?他认真的想了一阵了,最终放弃了“要很多很多钱”,“让时间重来一次”和“让亡者重生”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默念着一个名字,许下了一个当下可以实现的最质朴最平凡的愿望。
    ――请平安回来。
    他将红穗儿高高的抛起,然后它悠悠的落地,他弯腰捡起来,重新向树上抛,仍旧落地,他一遍一遍的向上抛,不厌其烦,却怎么也抛不上枝头。
    民间有传言,讲平安结抛上越高的枝头,就说明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就越高,如果抛不上枝头,则为大凶之兆。
    钟檐没有求到什么,心中却没有沮丧,他努力对自己说,神明和他谁更可信呢?神明尚且会让忠良蒙冤,情人含恨,可是他却是没有一次骗自己的。
    所以,这样想一想,还是他比较可信。
    所以,他信他。
    他转过身去,放弃这个无聊的游戏,想要继续寻找。他之前在宫娥口中也听得一些怀昭太子和这位奉仪娘子的事情,那宫娥叙述不甚连贯,他也听得囫囵吞枣,怀昭发妻乃是河间徐氏,奈何福薄,之后殿下便极少宠幸其他娘子,后来纳了奉仪娘子,便是椒房独宠了。“奴婢平日倒是时常见到奉仪娘子,她仍旧是做宫女的模样,温婉如春日里开败了的白玉兰,低眉顺首,不甚明艳,就要低到尘土里哩……”他笑着道,“主子神仙人品,奉仪娘子也不怎么样?你怎么也不争上一争?”只听得那素衣宫娥红了脸,半响才答道,“奴婢常听人说,才子佳人,可是殿下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凡女配得上了的,站在他身边,难免不被误伤,太子妃是,奉仪娘子也是,想必她们都过得极不容易。至清无鱼,至刚易折,这样的道理,奴婢还是明白的。”
    钟檐感叹,从那一刻时,他既希望奉仪娘子是小妍,也害怕她是。
    ――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妹子平安喜乐,哪怕是个庸才,也胜过嫁个注定要使她辛苦一生的男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他父亲对待姑姑的心情了。如果小妍活着,他想要小妍落在适合的枝头,而是一树高枝。
    他在停鹤居的周围寻了几遭,仍旧找不到进出的旁门,他沿着那些错落的小径走了一段,在回头,竟然迷路了。
    他仍然不服输,又沿着路走了一段,到他面对着一道石壁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淡定了,扶额,好了,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他一介布衣在禁宫私自行走,若是被发现,肯定是重罪,所以他不敢贸然回头,他弯腰通过狭小的山洞,到了最后,霍然开朗,竟是皇家校场。
    穿堂过廊的夜风重新回到他的耳廓,他听清了,也看清了。不止风声,还有夹杂在其中呼啸而来的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惊了一下,一发十箭,例无虚发。
    因为隔着太远,他不确定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深夜能在校场射箭的,想必是极其显贵的,他正想着,忽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过头,原来是白日里伺候他的太监。
    “哟,钟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老奴回去。”
    钟檐应了一声,跟在老太监的后面。
    校场上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这边插曲,仍旧专注于自己的交谈,所以,钟檐也不会知道,他错过的内容,会让他后悔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听说玉门关已经被破了?”李胥挑眉。
    “是,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这么厉害?为此,王很是忧心。”
    李胥咬了一下唇,想着,申屠衍啊申屠衍,总该也有他母亲一族的血统,忽的,他轻哼了一声,“他会忧心这个?”他忽然拉满了弓,箭矢搜的一下,越过箭靶,冲向天际,应声而下的,还有贪慕月光的飞蛾。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他嗤笑了一声,他欣赏申屠衍,也极其厌恶他,因为他们太相像,恨着他,就像恨着另一个自己。
    而此时申屠衍正走在破城后的废城上,他身边擦身而过的士兵抬着的担架,衣裳褴褛的百姓,还有哭着找家人的稚童。他觉得,那些人如同幽魂一般,往着他的反方向走,而他,却只能一直往前走。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是茫然,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头一次,打了胜仗,还是这样难过。
    残留下来的人口还没有总数的一般,因此城里格外的空,他晃荡着晃荡着,不知觉到了一家酒馆前。
    说来也是怪事,刚遭遇了这样的劫难,那老板竟然还大喇喇的敞开门做生意,丝毫不忌讳。
    堂中自然是门庭冷落,遭遇了这样大的事情,谁还有闲心喝酒?可是老板却丝毫不介意,申屠衍觉得有点意思,“客官,想要什么酒?”
    “来一碗子规吧,相思总有吧?”申屠衍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了,连忙改口道,“五两白干。”
    那酒店老板笑嘻嘻,说,“客官你说的统统都没有,可是你邻桌的那一位老道长却又一味好酒。”
    他会回过头去,果然有鸡皮鹤发的老道士和一个小童,莫名的,竟然有些熟悉,他弯唇笑道,“哦?什么名头?”
    老道笑道,“我这一葫芦呀,本来没有什么好名字,但是现在却也想给他取个名,就叫欢喜酒罢。”
    “何为欢喜?”
    “世间烦恼皆抛却,便是欢喜。”
    申屠衍想了一想,开口,“可是我还是不想要这样的欢喜,我想要记住那些欢乐,也想要记住那些痛苦,能记住一日是一日。”
    老道叹气,“一年之期快要到了,你终究要忘记。”
    “可是我现在还记得。”申屠衍咬牙,慢慢向幽长的街道走去。一年前,他死里逃生,老道就告诉过他,他的头颅受损,为了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救他的老道士不惜用了很烈的药。是药就是三分毒,而他身体痊愈,头颅上的毒却已经进入了五分。
    所以他要还趁着他还记得的时候,去江南。
    并且一意孤行。
    所以有了后来的情节,雨歇处亮蹭蹭的屋檐,背着他跨过飞溅的水花,还有院后面油亮亮的一畦菜……虽然他终将忘记。
    申屠衍走回去的时候,他的副将骑马过来,仿佛舒了一口气,“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密旨已经侯了好些时辰了。”
    申屠衍走向前去,恭恭敬敬的下跪,从信使的手上接过圣旨。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那明晃晃的卷面打开,皇帝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老皇帝从北靖与大晁对峙的历史和局面的形成谈到了皇室子嗣单薄,龙体式微的家事,最后顺便提了提南边的藩王也不太老实,洋洋洒洒。他将通篇文绉绉的文字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终于领悟了这道旨意。
    ――无非是过祁镧,诛北靖几个字。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心惊肉跳,他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无止境的漩涡里,用无法解脱。他抬头望去,这座灯火通明的空城终于要亮起来,可是它那么空,那么静,即使天亮以后,也不会商贾小贩的叫卖声,也不会有绣阁小姐怯怯伸出的一方丝帕,更不会有昔日川流不息的烟火生息。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终究是无路可退,他是名将,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还活着,就必须要一日一日的浴血奋战,开疆拓土,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去歌咏,让统治者去赞赏。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是他们忘记了,将军也是人,他最初上战场的愿望,不过是想要守住那个自己爱着的人的故土。
    “小檐儿,我,好像被困住了。”
    将军的声音极低,所以很快就被吹散过去了,根本没有入任何人的耳。
    所以他放心的,将后半句吐露。
    “这一次,换你来救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终于把憋了很久的狗血洒出来,那个通体舒畅啊,雷到的童鞋请深呼吸。
    (申屠小攻:纳尼?老子演了这么久,啥都不记得,不白瞎了吗,坑爹呢!)
    作者:no,坑你。
    ☆、第八支伞骨?转(下)
    钟檐出宫以后,直接抱着书就回了青斋书院。
    期间下了一阵小雨,他跛着腿小跑了一路,依旧比平常人慢些,到了青斋书院时,青衫已经湿了个彻底,还好书用布包着,没有打湿。
    他望着卷面上的几行清晰的小楷,感叹道,他还是没能够找到小妍,可是他却没有再进宫的机会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小妍是否活着,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骨子里是希望小妍活着的,他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那个小姑娘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过着或欢愉或艰辛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总是活着好。
    他怅然的进屋子,正赶巧儿郭管家的孙子正在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礼记》,这些天来小孩儿安分了许多,似乎也是懂得了偷窃的可恶,只是偶尔顽皮。他忽然觉得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顽劣,这般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回头,这般拼了命的往岔路上去,可是最终还是和每一个人一样,往了这人世路上,再寻常不过。
    于是在郭管家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他对郭管家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小孩嘛,干嘛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成长起来呢,总是要留些时间给他们磕了碰了,跌跌撞撞。”
    郭管家看了他的小孙儿,犹豫着点了头。
    已经过了立夏,断断续续的雨水终于止歇了,钟檐又住了两日,安排了一些事情,在东阙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桩,就是把爹娘的坟迁过来。
    他知道钟氏夫妇的尸首在犯人塔时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加上钟氏老宅的东西都已经变卖,竟然连立个衣冠冢也不得。
    人匆匆在尘世走一遭,到头来却连存在过的半点痕迹也找不到。
    钟檐望着那枝头新绽出的桑叶,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匕首,割下他发鬓的一缕,交给郭管家。郭管家疑惑,不知道只听得他说,“郭伯,拿着我的发鬓去葬了,我的骨骼血肉不就是他们活着最好的证明吗,他们没有走得无声无息,他们来过,活在我的心里。”
    郭管家接过,怔怔的点头。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在杜太傅的坟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算是四个人团聚了吧,虽然是在地下。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可以谈书品字,再也不用为了这些世间的俗事难过了,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钟檐朝着四位长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他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所以这些头,有一般是代小妍磕的。
    然后,轻装快马,出了东阙城。
    他出城十里,原本疾驰的马却突然嘶了一声,然后口吐白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檐无奈,从马身上下来检查,,发现那马竟然是被这日头活活得给晒死了。
    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同一日,大晁的开国皇帝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陪在他度过最后一个黄昏的,不是他宫中色如春花的美妇,也不是他那良莠不齐的皇子们,更加不是满朝云锦朱服的大臣。
    那一日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各方面的势力都没有准备好。
    就在早上的时候,老皇帝还吃了一盘子岭南的荔枝,大叹不辞长作岭南人呢,迟些时候,跟最得宠的丽妃游了一上午园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期间,叫了六皇子李胥进去。侍奉在门边的宫娥内侍很快就听到了屋内的讨论,虽然隔着门窗,仍然能听出大致的意思。
    原来是那位草莽出生的申屠将军在攻陷祁镧山脉的时候牺牲了。
    也就是军报到达边境的两日后,那一战原本以多对寡,本来可以胜券在握的,可是因为受过了玉门关之战,士气低沉,厌战情绪高涨,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后,非常险的差距下败下阵来。
    同时,主帅也被拓跋凛逼入万顷沟壑中。
    皇帝没有想过,自己慷慨呈辞的奏折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将军。他忽然觉得眼皮很沉。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自己的小儿子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出城去吧。”
    李胥怔了怔,似乎是跪得十分艰难,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他恭敬地跪安,如同他其他在宫闱里长大的兄弟一般,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仿佛心中早已经有了预兆,所以这一跪,他跪得格外细致得体,将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将从前不屑的礼仪做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他拜别的,是他的君王。从此之后,他无父无君。
    六皇子退下后,皇帝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回顾他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坐在龙椅上,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爱恨,末了,竟是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难以决断,更加别提治国平天下了。
    可是贴身侍奉许久的内人劝慰了皇帝几句,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忽然笑得凄厉,似乎是唤了谁的名,大笑了几声之后,竟然生生咳出血来,终于晕厥了过去。
    皇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旷的内室几乎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刮过树枝而来的风声,引得帐幔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他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忽而想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人的境地,他觉得恐慌。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直握着汤勺的手,他勉强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那人,“你在?”
    “是的,臣在。”萧无庸回答。
    皇帝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老六已经出城了吗?”
    “已经出城了,陛下。”
    ☆、第八支伞骨?合(上)
    暗夜行军,衣袂穿过那些或茂盛或稀疏的林木,沾染了一身的露水与星光。
    马蹄陆陆续续的连贯着,因为速度,仿佛整支军队都飘了起来,头顶是无边星辰,足下是满满银河,而他们置身其中,注定无果而返。
    缙王的军队从未时出东阙,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早就行军在千里之外了,可是他们仍然在东阙城外五十里中徘徊。
    他府中的谋士们在他决定出城的那一刻就长跪不起,抵死直谏,“殿下,此刻出城不得呀,如今东宫未定,天子临危,在这个时刻,出城就等于放弃,朝局更替,落花流水,你甘心这样被雨打风吹去吗?”
    缙王摘下旁边的一棵新鲜的叶子,嗤笑道,“情势不明,东宫未定?父皇驱赶着他的小儿子去守社稷的城门时,不就早就定下了吗?”他将那绿叶一点点撕碎,仰头大笑,“儿臣儿臣,他想要我做的恐怕只是臣,不是儿!”
    老谋士声声泣血,“那殿下就甘心了吗?”他追随着缙王已经有十余年了,看着他从少年长成可堪大用的大丈夫,又走到如今这副田地,“殿下,怀昭太子优柔,其他皇子也不足以担当,在臣的心里,只有殿下,才是正真的东宫之主。”
    年过八旬的老人倏地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殿下,请三思!”他们看着自己拥护的君主眼神中终于有了异样的神采时,终于安定。
    他们屯兵于山上,夜越来越深,山上除了飞禽之声再无其他,到了酉时时,士兵忽然抓捕了一个布衣的青年,那人坐在马的尸首旁边,却不像是奸细。
    “嘿嘿,小人就是出远门,碰上贵人,真是巧的很!巧的很!”
    李胥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也不深究了,只命人将他绑在大树上,不要走漏风声就好。
    钟檐却认出了李胥,他年幼时曾与李胥有数面之缘,但是李胥注意不到他,他却对这位龙章凤姿的六皇子殿下有印象的很。
    他被人绑在大树上,知道缙王也没有杀他的心思,只是默默等待着。
    那一夜是大晁命运的转折点,钟檐却被绑在大树上晒月亮喂蚊子喂了一夜。
    到了长夜过半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转折,也不知是哪个小卒先听到第一声丧钟的,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一声的丧钟从彻夜灯火通明的都城里散开,传播。
    煤油灯下织布的妇人突然停止了纺织,弄巷里摇着骰子的醉汉也忍不住抬头看,停鹤居里勾描山水的废太子忽然走了笔……几乎所有都停下了原本的事情,他们注目,推开窗,仰望,将目光投向那明晃晃的高墙之内,城外山上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方向行叩拜大礼。
    所有的人,几乎是同一瞬间知道,他们的君主驾崩了。
    ――长达几十年之久的太宗之治结束了,成败功过,都已经盖棺定论。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跪下,他立在山坡上,静静望着他刚出来的城池,那个有着最纷繁的荣华也有着最残酷的阴谋的都城,它出现在边境无数次辗转反侧有家归不得的梦,如今,他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当所有人都换上丧服的时候,只有李胥换成了战袍。
    “三军听令!”
    随着号角,整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