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戾气重_分节阅读_87

      他昨夜早睡了会,最后的揭名环节不在,但蔡尚书是在的,他是万党一员,怎么可能不知道万党仇家?且退一步说,万党中的其余人等未留心到这苏家后代也罢了,但万阁老记得清楚,几年前苏长越年少气盛,往万府门前扔了一回孝布,小聚会上蔡尚书曾替他骂了几句来着,这会儿要说忘得干干净净了,谁信?!
    明知是万阁老的仇家还装傻,不让人去叫醒他,由着苏长越被排到了探花的位次上,真相只有一个:蔡尚书,反水了。
    万阁老难得的一点好心情被败得干干净净,倒是那股子压抑了一年之久的权臣劲儿被刺激上来,他猛一转身,就从身后另一名捧卷的读卷官手里抢过一份来,然后把苏长越的那卷丢回去,来了个替换。
    读卷官们都呆了,不由一齐停下脚步:哪有这么玩的,这太不合规矩,会考是为国抡才,就是首辅也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啊!
    当下就有人出声:“阁老若对这名次不满,昨夜就该明言,大家讨论调整,岂有临阵独自更换之理?”
    马上有人跟进:“此刻名次都已写好了,要一并呈与皇上,若与卷子不符,我等何以解释?”
    再有人附和:“这是皇上登基后开的头一科恩举,我等当尽善尽美才是,阁老如此,实在不当啊。”
    便连万阁老那一派的人都不肯和他站一边了:因为这个谬误真是无法解释的,要连累大家一起在皇帝那里留个“办事不牢”的印象,谁愿落这个评价?
    众人纷纷提出异议,七嘴八舌的声音惊动了已在殿内升座的皇帝,当下便有侍奉的大太监出来问:“皇上着奴婢来问,各位老大人们怎么还不进去?因何似乎起了争执?”
    被皇帝垂询,读卷官们一时都住了口,思索着如何措辞,万阁老冷冷扫视了诸人一眼:“不劳各位担忧费心,我自有话和皇上说!”
    近来他本已觉得诸事不顺,手底下的人时不时地犯刺了,再蜷着,这些人更要得意,恐怕该试着往他头上爬了!
    正该借这桩事立一立威,此刻再想把苏家那小子黜落下去是不能了,但把他压三甲里去却费不了多大事,就不信皇帝这点面子都不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爆字数了~~~~(&_&)~~~~
    ☆、第89章
    读卷官们先后进了殿门,虽则都一肚子不满,但依规矩,仍该由手捧前十名卷子的万阁老当先上前,将卷子送呈御案,同时也第一个说话。
    “回皇上话,只是臣等在有一名考生的位次上决议不下,所以发生了一点争执。”
    为定金榜名次而起口角是很正常的事,吵到脸红脖子粗的都有,所以万阁老并不隐瞒,坦然大方地说了。
    读卷官之一的大理寺卿非万党一派,且性格直燥,当即上前两步:“皇上,臣等夜里已经定好名次,撰写完毕,万阁老当时并未提出异议,分明是认同了这结果。”
    他还待说下文,万阁老趁他停顿喘气的功夫,抢道:“夜里撰写名次时老臣因身体不适,无法支撑,不得不提前离场休憩了一会,那时候老臣人都不在,谈何提出异议?”
    “可——”到撰写时名次早都定下了,那时候你明明在的!
    万阁老睡了个好觉的效果体现出来了,他现在比头昏脑涨熬了一夜的其余人等头脑都清楚,不等大理寺卿反驳之语出口,跟着又抢道:“老臣虽去休息,但心里不定,脑中翻来覆去总是犹在琢磨考生们的文章,只怕一时不慎,落了遗珠,愧对君恩。如此辗转反侧,便想起有一篇文章,当时不查忽略过去,过后想起却是越想越妙,阐道述理鞭辟入里,令人击节。如此人才不可不为皇上见,故此,老臣才坚持把他提进了前十。”
    大理寺卿连让抢了两回话,气得脸都板住了:明明是自己偷懒提早去睡大觉,从万阁老嘴里说出来,倒似比尽忠职守的人还有功劳!
    不过他这回吸取了教训,硬是忍着等万阁老说完了,又刻意等了一等,见他再无别话可说了,才大声道:“若真如阁老所言,早上阁老进东阁时,当立即提出此事,臣等共同商议之后,如确如阁老所言,未尝不可以调整。然而阁老一字未提,直快走到殿门前,翻过前十名考生的姓名之后,才立即变色,而后径自把第三名和落选到十名开外的一名考生的卷子互相调换,未有一字与臣等商议,可见就是临时起意,谈何深思熟虑!”
    万阁老神情泰然,毫无细节被揭穿的心虚:“因要将这份遗珠提上去,那么难免要在前十里挤下一名来,老臣心下亦觉可惜,所以方谨慎行事,犹豫思考了一路,直到殿前,才最终定下了主意。”
    居然这样还能狡辩过来!
    大理寺卿忍无可忍,直接揭底道:“皇上,依臣看,阁老分明是公报私仇——被他压下去的那名考生乃是原监察御史苏向良的长子,昔日苏向良因何而死,苏家为何破家,这殿中人等恐怕没有未曾听闻过的。万阁老如今连人家的后代都不肯放过,操弄权柄,强压苏长越的前程,实是睚眦必报,非宰辅心胸,还望皇上明察!”
    ——卷子上除了考生姓名之外,还有籍贯等信息,所以只要知道这个人,那么就可以和本人对上号,这也是万阁老先前在想起苏长越是何许人等后立刻锁定了他,而没考虑重名之类因素的原因。
    万阁老正容向御座躬身:“启禀皇上,昔日苏向良入监乃是确有嫌疑,而其后查实无罪,便即释放还家,一应程序皆有法度,至于苏御史体弱,之后病逝之事,老臣也深为遗憾,但这如何便能说老臣与他家有仇怨?柳大人在大理寺里定然也提审过有嫌疑而查无实证的人,照这样算,老臣是否也可以认为这些人都与柳大人有仇怨?——我看,柳大人这是案子审多了,杯弓蛇影,看谁都像人犯了!”
    他最后一句是特盯着大理寺卿说的,把大理寺卿气了个倒仰,愤然道:“阁老慎言!大理寺可没有拷打人犯至死过!”
    万阁老从容转头:“老臣也没有。”
    大理寺卿一愣:是了,当初五人组进的是诏狱,下手的是锦衣卫,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万阁老指使的,但是没有证据——要是个言官在此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这话喊出来,但他是任事官,没有风闻奏事的豁免权,这要是无实证而嚷嚷出来,那万阁老反手就能扣他一顶“诬告”的帽子。
    并且不只如此,以万阁老这一副铁齿,多半还能把先帝都扯进来,因为那时锦衣卫的直属上司是先帝,虽然先帝晚年是朝中公认的昏君,但普通人都讲究个人死为大,何况一国之君——这也是先帝死得早,在捅出更大的篓子之前暴亡了,不然再胡作非为下去,动摇了江山社稷,那又另当别论了,如厉、灵、炀之类的谥号,那就该为他准备上了。
    话说回来,先帝都进皇陵了,现在还把他拖出来指摘他生前施政,当今就坐在案后,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赞同与否,作为人子,都是必须要出来维护说话的。
    果然,都不等两位大臣再吵下去,单是听到有涉及先帝的趋势,皇帝就开口了:“阁老和柳爱卿稍安勿躁,这位次结果究竟如何,还是以文章定论,待朕阅过后再说罢。”
    皇帝要阅卷,大理寺卿虽然恼怒不甘,也不敢再争论,只得闭上了嘴。
    万阁老则忙上前两步,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卷子——也就是他进殿前临时换的那份,清清嗓子,朗声诵读起来。
    这份卷子共四折,两千余字,一会儿工夫后,皇帝听完,赞道:“果然好文。”
    说实话,举国数十万里考生选三千余,三千余里又选三百,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走到这一步,将自己的文章过圣裁的,水平其实都是相当不错了,除非是天降文曲星的那种奇才,否则彼此间的差距其实差不到多少,拼的就是一个考官偏好了。
    此刻闻得圣言,大理寺卿愕然抬头,万阁老则心下大喜:没想到运道这般好,随便抽了一份,竟抽到了合皇帝胃口的,如此把他先前的话都圆过去了,真是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
    下一步就是把苏家那小子压三甲去,三甲是赐同进士,多了这一个“同”字,等于在他的前程底下坠了块大石头,比如馆选庶吉士,散馆后二甲能授编修,三甲就只能授检讨,硬是低了半级;余者类似情形还多的是,有的是明定准则,有的则是台面下然而百官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总之,进士之间也存在学历歧视,一、二甲间差别还不甚大,毕竟一甲太少,到三甲就分明了,一个“同进士”报出来,不单别人如何看,自己先都要觉得矮人半截似的。
    当下他得意地退过一边,换了另一名读卷官,读起下一份来。
    一时十份读完,皇帝温言道:“诸位爱卿辛劳了。”
    就命小内侍上枣茶,虽则读卷官们早知有读卷这个流程,都是喝了茶润过喉才来的,但皇帝体恤臣下,特命赐茶,乃是荣宠,众人纷纷谢恩,将茶盅接到手里饮尽。
    万阁老把空了的茶盅交还了小内侍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请皇上御笔点选三甲。”
    大理寺卿不由大急,忙要说话,皇帝微抬手压了一压:“勿急,把苏家子的文章取来,朕一并阅过,再行评定,如此方显公平,柳爱卿,这样你当无异议了罢?”
    大理寺卿大喜,忙拱手道:“吾皇圣明!”
    这意思实际上三甲就要从前十一名里定了,与以往比是不合规矩,然而最先坏了规矩的是万阁老,此刻他虽不乐,眼见着皇帝已从太监手里接过了苏长越的卷子,却也不好阻止,只得暗暗在心里鼓气,想定了必要把他压下去,不然他费了这半天劲,最终却是一场空,岂不更招人小觑?!
    这份卷子皇帝是亲眼相阅,一拿到手里,先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一笔好字难得。”
    万阁老当即心塞:这感概他也发过,他可不就叫这字蒙了,才给了个上等吗?
    苏长越的策论将将两千字,皇帝没花多少工夫看完,沉吟片刻道:“柳爱卿,你们原给此卷定的是第三名?”
    大理寺卿应声:“是!”
    他还待再说两句夸耀的话,皇帝已道:“这名次算得公道。”
    大理寺卿简直扬眉吐气,洪亮的声音回响在殿内:“皇上圣明!”
    万阁老脸色直变,忙道:“请皇上三思,老臣初见此文时,也以为惊艳,过后回想,却觉文意锐气过盛,有失中正和平之象……”
    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真想挑毛病,那除了圣人典籍外,没有挑不出的。虽然万阁老没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对苏长越的文章只有个大概模糊的印象,早不记得他写了什么,但不妨碍他就着这点印象发散,东拉西扯,最后生生把他从一甲降到了三甲去。
    大理寺卿听得冷笑不止:“既是如此,昨夜还糊着名时,阁老为何同意将他列入一甲?就算此后细想改了主意,也不止改换如此之大罢?阁老也太善变了些!”
    对他的质疑,万阁老淡淡道:“我先已说了,昨夜时我身体不适,自然头脑也有些糊涂,休憩过一段时间后方清醒了。”
    大理寺卿:“……”
    这是为了打压别人脸都不要了,连“一时糊涂”都能自认了,他还能说什么?也往自己身上糊块泥巴?他可还要脸。
    但万阁老耍赖至此,终于别人也看不下去了,原来不敢如大理寺卿一般明站出来和他争执的这时也忍不住出声了,他们未必是多护持苏长越,只是万阁老如此骄横,一人可定科考名次,那要他们这些读卷官还有什么用?
    欺人还罢了,可不能欺人太甚!
    当下纷纷出声,而读卷官中的万党此时也不能装死了,既能成党,那利益就是捆到了一起去的,便不赞成万阁老的行为,已然到了这份上,也必得向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