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马

      众人神情迷醉,都是一时失语。
    “好马!”良久,高顺目光灼灼,沉声道。
    他是一名骑将,自然钟情宝马。
    “早就有所耳闻,氐王杨腾有一匹天马,辉光流溢,如月落人间。”杨黥双眼微眯,低声猜测道,“从外观来看,不是逾辉,就是超光。”
    “逾辉?超光?”杨信来了兴致,细问道,“这两种天命……各有何特点?”
    众人之中,杨黥是真正的活字典,论博闻强记,还没人比得过他。
    “逾辉,以外观绚丽闻名,身负天赋‘辉煌’,战斗中时,能溢散出如正午烈阳般的璀璨辉光,可直接灼伤人眼;”杨黥娓娓道来。
    “远光狗?亮瞎我的24k钛合金狗眼?”杨信听得咋舌,暗暗道,“不过,得承认,正面接战时,这一天赋相当实用。——呔,来将何人?吃我一记远光灯!”
    “超光是快马,速度在诸多天马中也能排到第二,有天赋‘尺壁’,四蹄奔踏如疾电,仿佛逆旅于凝固光阴中,快而难挡。”
    “第二?”杨信眼皮一跳,追问道,“第一是谁?”
    张猛、高顺、鲍出纷纷侧头,化身好奇宝宝,脸上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求知若渴。
    “你们平时都不读书么?”杨黥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榜首自然是鼎鼎大名的神驹,——赤菟。”
    “赤菟?”杨信双眼一亮,来了精神。
    那句名烁古今的名言他还是记得的,有道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方天画戟专捅义父。呃,后半句掐了,别播。
    据杨信所知,后世所谓的赤兔马,真名其实是“赤菟”。菟,猛虎也,赤菟的意思,是鲜红如血,如猛虎般健壮,和兔子却没有半点关系。
    “赤菟以神速见长,奔走如飞,更有短程加速的天赋‘神行’,刹那破空飞遁,掠行百步之距。”杨黥语气深情,一脸心向往之,“若驾驭得当,以一名世之猛将闪电突袭,甚至能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杨信听得心惊。
    怪不得,父愁者吕布能为了一匹马而卖爹求荣……
    “逾辉和超光两种天马,其天赋大相径庭,偏偏都有‘披光履尘’的外相,隔着这么远,实在难以分辨。”杨黥端详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管它是逾辉还是超光,现在,它改姓‘杨’了!”杨信唇角上浮,嚣张地宣示主权。
    “少主,它本来就姓杨。”杨黥哑然失笑,在旁拆台。
    杨信这才想起,那氐人首领杨腾居然和自己同姓。
    五百年前是一家?
    阿tui~~
    “区区蛮夷,也配姓杨?”杨信点恼火,化身钥匙师傅,喃喃道,“你配吗?你配几把?……”
    众人一脸淡然,都是见怪不怪。
    他们知道,这是杨信的“间歇性精神病”又发作了。
    不过,此刻的杨信并不知道,偷袭氐人的最大收获,却绝不是眼前这匹天马。甚至,这匹天马,连添头都算不上。
    因为另一个收获,实在时过于惊人了。
    ……
    夜色下,杨信等人凝神观察,仔细寻找突破口。
    突破口很难找。
    因为,处处都是突破口!
    氐人并没有扎营,没有营垒,没有栅栏,至于辕门、鹿砦、壕沟等就更不必说了,守夜的明岗暗哨也一个没有。可以说,氐人的防御跟和作者的女朋友一样,哦,忘了说了,作者没有女朋友。
    大多数氐人都是天盖地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仅中心处零落竖立着几座简陋帐篷,浮荡着点点黯淡灯火。
    因帐篷不多,主帐的位置就一眼可见。
    “真不咱拿当外人呐,要不要……来个斩首行动?”
    杨信摩挲下巴,正思虑间,忽然看到,主帐垂帘掀开,一道矮小身影走出。
    “嗯?”
    黯淡灯火掩映中,隐约可见,那是一名七八岁的童子。
    “怎么还有幼童?”杨信茫然。
    “应当是杨腾的儿子。”杨黥轻哼一声,面露轻蔑,“不扎营,无岗哨,纪律涣散,还带上儿子,这杨腾不是来打仗的,将自己当盗贼了……都说‘骄兵必败’,瞧这阵势,氐人也就是人多了点,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兵贵精而不贵多,”高顺点头赞同,手指连挥,凌空画出一条轨迹,“从这进,从这出,应当能一举建功。”
    童子快步疾行,走入另一间帐篷,不多时,领出了一名白衣男子。
    “汉人?”杨信眼神一动。
    白衣男子年约二十,身姿挺拔,一身儒服高冠,行走间气度简傲绝俗,显然是一名汉人书生。
    他跟着那童子,神态古井不波,步伐从容有度,亦步亦趋。
    “不像是一伙的,或许是被劫掠来的。”杨黥蹙眉,面有不解,“不过,氐人多会劫掠女子和工匠,对他们而言,汉人书生百无一用,往往都直接活埋,怎么会留下活口?”
    众人面面相觑,同样是一头雾水。
    “莫非,他想要个军师?”杨信猜测,又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人举止做派,倒不像普通书生……”
    ……
    书生面沉如水,每一步都走得绝然,像是正走向刑场。
    他面色平静,实则满腔愤懑,觉得命运不公。
    自己刚举孝廉,任郎官,本该大展鸿图,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无奈辞官。而在西归途中,又遇上了叛乱的氐人,同行的几十人全部被杀,仅自己一人生还。
    他能活下来,则是全凭自身的急智。
    书生谎称是段颎的外孙,只要不杀自己,家人必会以重礼来赎。
    段颎久为边将,凶名赫赫,也是令氐人心生忌惮,就暂时放过了他。
    但,这只是暂时!
    前方,帘子掀开,一名碧眼大汉的身影浮现。
    正是氐王杨腾。
    “文和贤弟,”帐篷内,杨腾盘膝而坐,豪迈大笑道,“深夜叨扰,却是我棋瘾又犯了,不如对弈几局?”
    灯火昏暗,大汉的眼眸却十分明亮,仿佛夜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书生心知肚明,此人貌似粗犷,实则狡诈如狐。
    每次下棋,棋盘上漫不经心的问话,实则都是试探,是言语交锋,是不闻金戈之声,不见血光,却无比凶险的战争。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而即便自己应付得滴水不漏,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在杨腾下一次心血来潮时,自己又将迎来另一轮的折磨,仿佛无间地狱,无休无止。
    但此时此刻,书生却是出奇地平静。
    “却之不恭!”他淡然一笑,坐了下来。
    我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简单朴素,却无比坚定。
    当书生亲眼看到,那同行数十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活埋,在或痛哭,或怒骂,或求饶,或麻木中一一迈向死亡后,他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理想,财富,气节,甚至是礼义廉耻,在他眼中都已不再重要,只有性命,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活着,哪怕多活一刻,他都会拼尽全力!
    而直面杨腾,一次次涉险过关,一次次明暗交锋,一次次生死间的挣扎,也如同铁锤和烈焰,磨砺着他的精神和灵魂。
    书生隐约感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养了多年的浩然气,在这种锤炼字下,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偏离了正道,邪祟诡异的东西。
    在他的体内,似有什么在萌芽,在生长,在蜕变,逐渐露出阴冷的毒牙。
    是什么?
    是……天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