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救难

      风雪依旧吹拂着雒阳大地,但是端坐在大将军府的袁术却额头冒汗。
    大将军府采用了豪华的地暖设计,地下埋了一根贯穿全屋的瓦制大管道。寒冬时家仆在屋外火炉生火,使地下水管温度升高,让全屋维持在只穿单衣也依旧暖和的温度。而身穿冬装的袁术,在这样的“空调房”里,自然是汗流浃背。
    “贤侄啊,令尊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与袁司空同朝为官多年,明天我和廷尉说一声,让他出面为你父亲求赦。”
    膘肥体壮的何进踞坐在一条华丽的长榻之上,张口吞下了一颗仕女送到嘴边的葡萄。
    “慎侯大恩,术没齿难忘。”
    袁术拜倒在地,双手奉上了父亲袁逢的印玺。
    在士族来说,交印,代表臣服。
    袁逢作为袁氏的族长,交出袁逢的印,就代表整个袁家向何进臣服。
    何进收下这袁逢的印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在雒阳,士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礼节。
    而礼节本身,关乎权力。
    何进知道,袁术的低头,并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血统比袁家更高贵,而是因为自己手中真正掌握了权力。
    士族,不过也就是权力的一条狗。
    在袁术恭敬的离开大将军府后,何进冲屏风后面的蒙面男子说道:“这就是你劝我救的袁家?现在自身难保,救了他们有用?”
    “不救袁家,他们那些门生故吏只会倒向杨家。您现在牵住了袁家的脖子,以后才能再按住杨家。”
    屏风后面的声音顿了顿,继续悠悠说着: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借出去的本金越高,期限越长,利息也就越丰厚。”
    “切,不懂你们这帮读书人说什么。你可不要像那个许攸,答应我能借势除掉史侯,结果还需要我来擦屁股。”
    何进说着捏了捏仕女的脸颊,似乎对行刺之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是的,那日许攸来找何进,所献的就是一出“借刀杀人”之计,即以袁术假行刺为幌子,趁机派出真刺客刺杀天子和皇次子刘协,目的则是确保何进胞妹何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刘辨提前顺利继位。
    何进之所以同意这种生猛的手段,主要是因为外甥“熊孩子”刘辨越来越不招父皇的待见,而刘协年仅三岁已经表现出了神童潜质,激起了天子刘宏废嫡立贤的心思。
    天子家事,便是国事,更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战事!
    “救了袁逢,那袁术杀良冒功、刺王杀驾的事情到底怎么解释?”何进手继续放肆的摸着,脸上却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张角已死,余孽仍在。南阳狂生许攸诽谤朝廷,勾结叛逆,借角逆复生的谣言欲行刺天子!”屏风后面的人有条不紊地说着,宣告了许攸的死刑。
    五日后,袁术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消息。
    “执金吾袁逢护驾有功,官复原职。”
    “虎贲中郎将袁绍玩忽职守,免冠思过,着袁术接任虎贲中郎将一职。”
    袁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进一句话,不仅救活了袁家这颗参天大树,竟然还让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虎贲之职。
    然而另一个消息,也加剧了他的担忧。
    许攸成了朝廷邸报中的匪首,下令全城缉拿。
    袁术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许攸被抓,自己一定会被供出来。
    “公子!门口有人给您留了封信!”
    袁术急忙夺过锦囊,抽出了里面的信纸,读了两遍,气愤的当场撕碎。
    “好你个许攸!跑就跑了,竟然还敢威胁我!有种你永远别回到这雒阳城!”
    此刻的袁术,早就忘记了自己之前狼狈的样子,重新拾起了贵公子,甚至是大将军的脾气。
    “对了!来人!”袁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招呼来了一个贴身奴仆。
    “还没找到袁忠吗?”
    “没有,四九城问过了,谁也没看见。”
    袁术哼哼一笑:
    “带够了人,去南阳新野县黄家村,把袁忠他老娘给我带回来。要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获释回家自省的袁绍,迎来了第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
    “本初,现在你这将军府可是清静多了。”
    “孟德啊,也就是你了,连淳于琼现在都躲着我。”
    这位客人,正是与袁绍相交多年的挚友,曹操曹孟德。
    相比于袁绍的魁梧挺拔一表人才,曹操身型矮小了不少。也许正是因此,曹操自幼年以来一直扮演着袁绍小弟的角色。
    “尝尝我带来的稀罕货,这是去年秋天雒阳新流行的葡萄酒。”曹操笑着从酒壶中为袁绍舀了满满一碗,递到朋友面前。
    袁绍压住了在诏狱虎穴中新长的茂密胡须,一口气将美酒咽下。
    “本初休要牛饮,这酒后劲足,而且不便宜啊!哈哈哈!”
    曹操一语,逗得二人哈哈大笑。
    “哎,孟德,这几日我也想了很多。就说这何大将军,好多人还嘲笑人家屠户出身,可是人家掌握权力啊,几句话,就把我和老爷子放了。什么家世背景,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啊!”
    说着,袁绍又干了一大碗葡萄酒,脸色有些泛红。
    曹操听闻此言,收住了笑容,沉吟片刻,一声叹息,将自己手中的酒碗放下:
    “本初,那何大将军可没有救你……”
    “没救我?那杨奉怎能放我出来?”
    “是我向卫家的商铺典当了倚天剑,买通了宦官蹇硕才放你出来的。”
    “什么!”袁绍瞬间酒醒,望着救命恩人说道:
    “你竟然为了救我,将你祖传的倚天剑给了卫家?”
    “本初勿忧,典当嘛,将来有钱还能赎回!”曹操又憨然一笑道:“天下可以没有倚天剑,不能没有你袁本初啊。”
    哐!袁绍一头磕在地上,向曹操行了大礼。
    曹操则赶忙扶起挚友,诚挚的说道:“大敌当前,需要的不是一人敌的绝世好剑,而是万人敌的无双名将!”
    袁绍听得曹操话中有话,连忙问道:“我听说那角逆已死,孟德说得莫不是盘踞西北作乱的边章、韩遂之辈?”
    “本初啊!那边章不过冢中枯骨,一偏将即可擒之,谈何大敌啊!”
    “那你说的大敌是指?”
    “首先,就是跨州联郡的黄匪余孽。前日我带着曹仁折返冀州,本想调查那角逆复起的谣言,却没成想正巧遇到那黄匪火并,一举抓住了那作乱的余孽张梁!估计过几日那贼逆就会被押送至京,角逆死而复生的谣言料可不攻自破。但是一路所见,竟连司隶之地都是饿殍千里,冀州山区更是易子相食,听说多地山贼都打起了‘黄天当立’的旗号,这和新莽年间何其相像?”
    活捉人公将军张梁!这是不亚于斩杀张角的大功。曹操如此轻瞄淡写轻描一语带过,反倒让袁绍心里感到汗颜。
    “二一则,就是这侵蚀大汉国脉的蛀虫!”曹操此话掷地有声,让袁绍脑中如炸雷惊醒。
    “孟德所言我已知之。四方盗贼并起只是疥癣之疾,宦竖卖官害民,欺君罔上,导致正人皆去,才是我大汉心头之患。”
    “本初何其胆小也?”
    曹操突然抓住了袁绍的手腕,厉声说道:
    “黄匪为什么频剿不尽,西北辽东为什么久靖不安?根子就烂在这雒阳城!这雒阳城里烂一点,天下郡国就得烂一片!这大汉朝的心头之患,不在边陲、不在河北,就在这雒阳帝都,就在这南宫墙里!”
    “孟德慎言!!!”袁绍连忙要去捂曹操的嘴,却被曹操一把推开。
    “怕什么?你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你生在天下首望之族,你就得有担负天下的责任!你怕?黄匪攻破了雒阳城,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你退?大汉朝十三州百余郡,你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袁绍此刻被曹操彻底骂醒,本来因丢官而沮丧的心情瞬间受到了激励,眼神中重新燃起了青年时的热血。
    “孟德之意,我已知了。有些话你我兄弟心照不宣,单说今后怎么办?”
    曹操平顺了下气韵,重新坐到袁绍身边说道:
    “我观本朝气数,除世祖外,天子在位皆不超二十年。今上登基已历十五载,故而才渴求方士寻长生之术……”
    袁绍按住了曹操的话头,起身到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将房门紧闭,转身问向曹操:
    “你想拥立哪位皇子?”
    曹操听得此言,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本初啊,你还是想着士族借力打力那一套。告诉你,无论皇长子背后的何大将军,还是皇次子背后的董太后,都不可依仗。”
    曹操冲袁绍攥紧了拳头说道:
    “真想办成事,只能靠自己。”
    袁绍眉头紧皱说道:“可我们无兵无粮,你这不是一句空话吗?”
    曹操瞪着袁绍的眼睛:
    “我们有势!本初,来之前,我已暗中联结多位有志青年才俊,有世家子弟、有军中新秀,更有汉室宗亲,发愿共保汉室,涤荡宇宙!这次我来,就是受他们之邀,来推你做盟主的!由你带领我们除奸救国!”
    说完,曹操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绸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瞒了我好苦啊,如此大事,怎能没有我!”说着,袁绍高兴的将绸布铺在书案之上,沉思片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了,刚刚你说你活捉了张梁,那贼人现在何处?”袁绍写下大名,不经意问起曹操的胜绩。
    “为了你的事,我和曹仁先回来了。现在人犯还关在邺城,冀州刺史王芬说,年后就亲自押送进京,还有这次的降将张燕等人,一并请天子诏命封赏!”
    “贤弟大功一件啊!来,举杯痛饮这碗庆功酒!”袁绍笑着举起酒碗,又饮了一大口。
    “眼下盗贼四起,但愿那王芬不出纰漏吧。”曹操忧心忡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