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异地逢故友 再见当年楼

      问道叩长生的背后,又岂是三语两语可说清,但偏偏所有的所有,都渴望长生。
    ....
    无名酒楼不是真的无名,而是它的名字就叫无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的老板是一个强者,与无名谷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银色长发,紫金色竖瞳,深紫色的衣服,这是百花谷谷主对蝶舞的交代。
    他说,
    他是一条狐狸,
    真正的狐狸!
    倚窗闲听观落花,莫问紫衣何处家?
    楼外有河,河岸有花,花外有人。
    静静坐在酒楼的窗阁旁,银狐一脸平淡的喝着酒,看着窗外的世界,一动一静间都彷佛隔绝于世外一样。
    那怕他此刻就在这里。
    缓缓放下手中白玉杯,银狐莫名奇妙的便往楼梯处望去,随着他的张望,一名身穿黑衣,目无表情的女子缓缓在楼梯中出现。
    她也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皆因他实在过于耀眼,耀眼得整座无名酒楼中的所有人都是陪衬,以他为中心陪衬。
    黑衣女子不徐不疾的走到银狐面前,漠然行了一个看不出多少尊重的礼,声音沙哑道:“剑主阁下,谷主有请。”
    拍了拍深紫色的衣裳,銀狐没问她怎么认识自己,没问谁是谷主,就那样抛下一绽银子,跟着她缓步离开。
    銀狐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行踪,不是不会,只是没这必要。
    而且他从来不怕谁。
    离开人潮来往的大城,以遁步在大地上疾闪中,蓝天白云一如往昔,无情无物,依旧只按着自己的道飘浮世间。
    路上蝶舞一直在想,銀狐是如何知道她是前来迎接他,不是害他的人,要知道他的仇人虽不多,可想杀他的人却多到数都数不清。
    银狐现世后,他的情报早早便传到了无名谷,那些机密蝶舞看过,所以她很清楚银狐只剩下了自己,没什么情报可言。
    “好奇我如何知道你是前来迎接我的人?”
    早就不靠双眼去观摩世间的银狐,感受着蝶舞轻微的气息波动,看过无数景象的他轻笑问道。
    那张犹如女子一样的脸庞下,紫金双眼眯成了一线,就如他没化身前一样微微上勾,最是纯正的狐狸眼。
    多年的问道生涯让蝶舞保持一贯的冷漠,那怕此时被身后看起来有点疯子味的銀狐看穿,她的脸色依然如旧,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戒备起来,放在刀柄上的手更微微动了动。
    “害怕?害怕被人看穿?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会懂得看穿别人,看透世间的一切,人心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活到那个时候?”
    带点笑意的话中,蝶舞差点忍不住想以最快的速度,将腰中刀向后横斩而出,可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从看见銀狐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是。
    眯着眼睛的銀狐轻笑一声,一闪一现间在百丈外回身,重新张开的双眼空洞而无情,但嘴角却浅笑着,彷佛笑她的无知。
    缩地成寸!
    五界中会缩地成寸的人很多,蝶舞也会,可却从没听说过谁能一瞬百丈,五十丈便是极限。
    她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尺步天涯!
    轻松跨出百丈,银狐对脸色惊疑不定的蝶舞淡然道:“缩地成寸真的五十丈就是极限吗?”
    风中传來銀狐的声音,彷佛自言自语的人继续道:“力量从来没有极限,如果有,那就是悟得不够,或者说那只是你的极限,大多数人的极限。”
    银狐没去解释再多的话,他愿意指点,只是她是他派来,至于懂或不懂,那与他无关。
    他一直都是这样,可以给合眼的人指引,但却绝不参与什么。
    对银狐来说,这世界就只分两种人。
    悟道的人。
    悟不了道的人。
    世界太大,每分每秒都上演着降生,死亡的五界,他可以给某些人指路,但却没有任何兴趣去教导谁。
    碧蓝的天空下,风在摇曳,骤然停在两旁参天林木的大道上,蝶舞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悲。
    可笑的是,以为自己的修为在这五界中,那怕不敌亦不至逃不掉。
    可悲的是,数百年的努力,日以继夜的悟道,在前方那道紫衣下竟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因为他杀她连一秒都不需要,她的努力在他眼中连一秒都不到。
    默言无语的前行中,一座穿入云霄的山峰逐渐出现,被河水,百花围绕的山谷入口有一块石碑,碑上有三个字。
    无名谷。
    人间界五大势力之一。
    山峰无名,河无名,谷无名,但却没有谁不知道无名谷。
    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
    一个温文尔雅的医者,一个迷倒无数女修的温柔男人,一个抢夺酆都府权力的男人。
    芳香满路花漫天,小径通幽缓步前。
    四面八方延伸的小道是一个迷阵,这点银狐很清楚,但他却没担心什么,只是跟着蝶舞缓步前进,看着那些许多年不曾看过的花。
    “三千年了啊...。”
    三千年来,滿眼除了黄沙就是黄沙的人,轻轻摘下一朵黄色的花朵拈在手上,看着占了眼球大半数的黄,无来由的轻笑了起来,笑得前方引路的蝶舞一阵阵心寒。
    她不知道他的家外满满都是黄花。
    只是如今他没有了家。
    师傅死了。
    她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长生。
    所以,他早就沒有了家。
    这是他为了长生付出的代价,是那个人或者说他自己带来的代价。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金栏玉雕,正门的紅木牌匾上刻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观微阁。
    “哈哈哈...。”
    银狐看着那三个字忽然由轻笑转为狂笑,彷佛很开心,很开心,直到阁内走出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笑声才缓缓停下。
    “你还是走向杀道了...。”
    “三千多年不见,你也摸到大道了,是什么改变你?是劫难,还是什么?正常来说你踏不出那一步,你早该轮回。”
    “唉...。”
    苍凉而温柔的叹息声中,双眼带着浓浓哀伤的男子,看着许久不曾见的故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站在风中,任由风吹動一头黑髪。
    百花飘飞的天地中,小桥,流水,山石。
    薄薄雾气下的小径上。
    三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
    一个漆黑如墨。
    一个深紫如血。
    恍惚間银狐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他以为忘掉了的事。
    例如他叫華傾城,一个为他挡过剑,赴过死的兄弟,死友,他还记得当年赴仙界后,身受重伤的他就是被他背走,背着逃避追杀。
    数十步的距离中,银狐一步跨到华倾城面前,倾着身子问道:“她就是你所选定的继承者吗?”
    华倾城微微点头便转身往楼内走去,他知道银狐会跟上来。
    “怎么样?这里的一切都是从观微阁搬过来,没有一丝改动,就连建造方法也没什么不一样。”
    “观微观微,观人于微,哈哈哈...。”
    正厅内,华倾城看着疯狂笑起来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他知道眼前的狐狸为什么选择杀道,知道当年的妖君遇到什么事,如果说五界中有谁最了解银狐,那绝对只能是华倾城。
    因为那些年那些事,他都一一看在眼中,印在脑海中。
    所以他想知道他到底忘了没有,忘记仇恨没有。
    如果被仇恨缠绕,华倾城宁愿他不再涉足五界六道,涉足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
    因为那个人远比银狐要强,
    不是实力,
    而是心,
    那个人的心比他强太多了。
    这个世间,实力很重要,可心更重要。
    那些人中实力最强可算是他银狐,但是一盘大棋走来,为什么他却是最大的输家,实力最弱的剑君是最大的赢家?
    因为他无情。
    因为他的心,除了剑什么都可以抛弃。
    华倾城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其实很想劝他回去,不管有没有忘记,不管看不看得破。
    单是他会来找自己,华倾城就知道再来一次,银狐恐怕同样会输,一个心不够狠的人,如何能在苦海中脱颖而出?
    实力从来不代表一切。
    随意扫了眼四周的摆设,紫金竖瞳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怀念那个生活两千多年的地方...。
    “也许一切都一样,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是吗?”
    “过去种种早已化为飞灰,以往前尘随风湮灭,我只能是我。”
    停下的笑声中,銀狐傲然而立,紫金竖瞳內一如三千多年前,自信,高傲,不容外物。
    “你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或者说你懂了什么?”
    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声音轻得就像是无意识的呢喃,一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的华倾城,脸上保持着一贯温和的微笑,对突兀的话毫不惊讶。
    “我看到光,却什么也没有。”
    “光吗?一道万法,的确是你的道。”
    感叹声中银狐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空中传来他最后的话语。
    “道是一,是全,世间万物都是一,都是全,我理解的就这么多。”
    这一次银狐就是来看看他,没有别的意思,他们的路终究不同,如天与地在混沌破开后就再走不到一起,永远只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我们本在同一世界中的...。”
    恢复寂静的阁楼内,华倾城对蝶舞挥了挥手让她退去后,一个人坐在椅上望着墙壁上掛起的双剑,一阵出神。
    “罢了...我还是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