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珠玉_分节阅读_77

      香菡香筠两丫头从旁扶着芷烟坐下,二人嘴里还一面说道:“我看啊那芬二爷分明便是故意的,平日里何尝踏进过这屋里跟了姑娘三爷说话,今日不知怎的便起了性子跟了来,累及姑娘无法跟了三爷好生说句话……”
    两人虽于一旁试图开解芷烟,奈何芷烟却也听而不闻,只自顾自想着心事。却说方才的那声抽气声正是芷烟发出的,对于柳菥与孝华之间有些暧昧的传言,芷烟并非没有听过,然素昔只道是那家人仆妇随口搬弄是非之言,不可尽信,自己二位哥哥自小一道长大,又有同窗之谊,素得头上老太太、太太偏疼,遂引人侧目亦是在所难免,未尝放于心上。然可知女儿心海底针,到底细致些,对了心上人尤为在意。今次听来,却觉柳芬虽出言无状,所道之言却未必便是空穴来风,心里登时疑窦丛生。难不成自己哥哥与了自己未来夫婿之间,当真有着超乎兄弟之间的情愫,何况他二人还皆是男子。如此念着,芷烟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丝帕,只觉心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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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异梦(二)
    ?  另一边,孝华扶着柳菥往了外间柳菥书房而去。待他二人进了屋,画梅等人方自觉退了出去,又将房门掩上。
    此番柳菥因方才之事尚不解气,待入了书房,心里反而愈想愈气,见除了孝华四下无人,便也止不住地猛咳一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孝华忙不迭倒了热茶来喂柳菥饮了,不料一口茶还未咽下,便为柳菥咳了出来,吐了一地的茶水,还呛了些进气管。孝华将茶盏放下,为柳菥拍背。柳菥从身上掏出丝帕捂了嘴,待咳够了方才将丝帕移开,只见帕上已沾上了血迹。
    孝华见状说道:“此番你又动了气,何苦为难自己身子。”
    柳菥则冷哼一声说道:“总归了我就是个短命福薄的,被人怨恨,如今只怕烟儿亦该盼着我早死了……”
    孝华闻言亟亟开口,打断柳菥之言道:“何苦这般诅咒自己,你与烟儿是何情份,与了柳二哥是何情份,二者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他心里对你有那怨恨,烟儿又如何会怨你?……”
    柳菥对曰:“我与你之事被芬二爷嚷了出来,怕是瞒不过烟儿了。此番她将作何之想?指不定便就此怨上了我,恨我夺了她心上人……”
    此番未及孝华作答,柳菥便已径自拥入孝华怀中说道:“即便如此,便是她恨我怨我也罢,我皆不会后悔与二哥生出这段情愫,便是后半生待着我的是宿怨、是孽障、是深渊、是万劫不复,我亦是无怨无悔……”说到这里又忽地改了口说道,竟如呼天抢地一般,“不,如何是无怨无悔?我虽无悔,然却也怨恨,我怨这命数何以这般不济!我怨我何以生得这男儿身,令我无法与二哥喜结连理,白首偕老!……”
    孝华说道:“虽说将你生成男儿之身是你之命,然你我彼此生了这情愫又何尝不是命?若说命数有所不公,然我亦不会埋怨这命数,令你我二人相爱。”
    柳菥闻言方转嗔为喜:“二哥所言甚是,上天虽令我投身为男子,然到底令我第一个遇见二哥。世人皆不信世上存在所谓一见钟情,两人未通款曲,未识心性,便已情愫渐生。待遇见二哥,我方知此乃真实存在之事。想来我不是邵先生之徒,大抵不入他老人家青目。不若珣玉鸿仪二人,你先生提起他二人无不舐犊情深,道他二人之情乃是前缘既定。孰不知我与了二哥,又何尝没有一个缘故因果在内的?”
    孝华听罢首肯:“我二人之间当是有那因缘在内,否则茫茫人海中,何以你我便生在一城之内而得以相遇,做了那兄弟?”
    柳菥颔首以示肯定,随即却又嗔道:“可恨当初太太怀我与烟儿之时分明便道我二人是一对姐儿,我应是那姐姐,与二哥结亲之人本应是我!奈何天理不公,却令我阴错阳差成了如今这般……然即便如此,二哥初遇之人是我,情之所钟,亦是我辈,便是烟儿,我之胞妹,亦不可从我处夺了你……”
    孝华遂宽解道:“烟儿何时与你相争?何况你我二人两心相许,除却夫妻名分,又有何处不似那夫妻?”
    柳菥闻言方笑道:“二哥所言甚是。”
    之后相拥入帐,一宵欢爱自是不在话下。
    说罢侯柳,此番且说珠玉。之前煦玉亦因斗乐内伤之故在趣园将养了数日,每日里跟随应麟则谨吃斋调养,被应麟耳提面命着念了几遍静心经,只差没就此受戒入道了。贾珠见状惟打趣曰:“不承望玉哥能就此改了性子,总归本具仙缘,又如此这般养身修道的,只怕性子未改便已羽化登仙了。”遂调息几日过后,内腑之伤损渐愈,又因贾母生辰渐近,二人方一道回了荣府。
    此番二人往了贾母处请安,只见贾母处是姊妹众多,珠环翠绕。遂二人请了安便欲出来,门外王夫人房里的玉钏又来唤贾珠前往面见一回王夫人,贾珠与煦玉便欲一道出来。不料座上贾母却唤住煦玉,令其留下,放贾珠前往王夫人院中。说罢又转头向身旁侍立的凤姐儿递了个眼色,凤姐见状明了,随即领了姑娘们一道回去园中不提。贾珠见状心下纳闷,不知贾母欲与煦玉说甚而特特将其一人留下。然碍于此乃贾母之意,自己不可违逆了,只得依言自行前往王夫人房中。
    门外周瑞家的见贾珠到来忙打了帘子令贾珠进入,贾珠对座上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忙招贾珠往自己身侧炕上坐了,询问贾珠这几日在城外过得如何,煦玉身子不适可是好了,又唠叨一阵曰今后还是莫要在外住这许久,万事不便,家里人也放心不下,便是玉哥儿,也一并往了家里来住着,贾珠闻罢只得连声应下。待说了半晌闲话,王夫人方开口说了正事:“我见这几日老太太提起要寻了官媒,想来咱家适龄之人便是宝玉了,其余人老太太亦不会上心。只不知老太太要为宝玉说谁家的亲……”后一句虽是疑问,实则乃是王夫人的试探。
    贾珠闻言心下暗忖曰:“老太太的心思你这做媳妇的如何不晓,她欲撮合之人阖府皆知,何需来问了我。”如此念着贾珠亦不主动提起,只顾装傻,说道:“这几日儿子不在府里,亦不知老太太有何打算。”
    王夫人见贾珠不上这趟,遂只得出言挑明了:“老太太怕是欲撮合了宝玉跟黛丫头两个,老太太之意想是违逆不了。然珠儿亦知,这林家如今没个老爷太太做主,全凭玉哥儿一个说了算的。珠儿素昔皆与玉哥儿一道,可是知道哥儿心里有何打算?”
    贾珠闻言自知此乃王夫人欲从她这处打听煦玉的意向,沉吟片晌,暗忖此事还是照实说了也好,遂答曰:“不瞒太太,太太的忧心儿子亦晓,我也不兜圈子了。现下玉哥正忙着理论熙哥儿下场之事,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大姑娘的亲事,他亦并未与我说过心里选定了何人。不过倒也说过这林家就大姑娘一个女儿,又说当年其父病重之际,亦将姑娘之事全权委托与他,他自是不敢怠慢了,此番自当为姑娘寻得一个好人家……”
    王夫人听罢这话兀自寻思一回,又道:“想来若是老太太欲撮合宝玉跟了他家大姑娘,定会寻了哥儿商议,依珠儿之见,哥儿会如何回复老太太?”
    贾珠则答:“想必哥儿会推说妹妹年纪尚小,现下言及亲事只怕为时尚早罢。”言罢这话,似为令王夫人安心一般忙加了一句,“想来咱家与了林家既是亲戚,关系颇近,若是哥儿有与咱家结亲之意,还不早做了打算,我这做哥哥的又岂会不知?然事到如今亦未曾闻他提起,只怕哥儿心中自有打算……”
    王夫人听罢倒觉此言在理,方安下心来。随后母子二人又闲话几句,贾珠方辞了出来。王夫人自知黛玉于宝玉婚事之上无甚威胁,待林家兄妹倒也更为和蔼可亲,此乃后话了。
    此番贾珠亦忧心煦玉在贾母跟前,会如何应付贾母,遂便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往了贾母院里去。待行至屋外,贾珠见檐下正立着一溜儿丫鬟,其中还有个鸳鸯,正跟了小丫头子儿低声说话。贾珠向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悄声问鸳鸯道:“林少爷可还在屋里?”鸳鸯答:“还在呐。”贾珠闻言便蹑手蹑脚步至贾母房门前偷听,只听此番贾母倒也并未先行道出自己心中之言,反倒是拿了煦玉亲事说事儿。
    听屋里贾母道:“……这话本也不该我来说,只如今林家年长的只剩哥儿一个,哥儿自己不顾念着,又有何人代哥儿念着呢?如今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早应想着娶个媳妇……”
    屋外贾珠闻见贾母竟说起了令煦玉娶妻之事,登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贾母以长辈之资威逼,届时又当如何是好。
    贾母又道:“……听说当初你家老爷太太刚南下外任之时亦为你谋了一门亲事,只不想偏巧你母亲去的早,亦将你亲事耽搁了,你父亲隔得远了亦顾不上你……我倒是中意哥儿,只身边没个适龄的姑娘,否则我便为哥儿做这个媒,亦不会令你耽搁至今……”
    贾珠听到此处忍俊不禁,心下偷笑曰“谁道家里没个适龄的,实则还是现成的呢,哥儿亦早跟咱家结了亲了,还是‘入赘’的呢,只您老不晓罢了”。然贾珠亦知贾母此言虽明面上是理论煦玉,却又是意有所指,暗指自己欲为黛玉做媒之事。
    贾母接着道:“当初珠哥儿扶乩预判,道是不可娶亲,我这心里至今还过意不去,珠哥儿这般品貌,何愁不能娶个好人家的?如今成了这般,着实可惜,惟有看宝玉能否了却他哥哥这桩憾事。哥儿与珠儿一般年纪,此番不可再这般耽搁延误下去,且寻了合适的人家娶了亲。我倒是舍不得你们兄妹几个回了府里,今后将媳妇一并接了来咱府里一道同住,皆是使得的……”
    此番贾珠闻见贾母提起了自己,便忙不迭抬眼往屋内偷觑,想看看之前一直沉默不言的煦玉闻罢这话将作何反应,不料却见立于贾母跟前垂首听训的煦玉竟忽地跪下说道,竟是直言剖白心意:“此番玉儿实言相告,便是因之触怒了老祖宗,亦惟有任凭老祖宗打骂。玉儿此生已有心上人,除却此人,今生断不会再行娶亲!事到如今,便是责玉儿不孝也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罢,总归了今生难尽儿女孝道,未能得全人伦,惟有待入了地府,但凭父母责罚以赎前愆……”
    不提防屋里煦玉正说着,便闻见门外发出一声异响,贾母忙问了句:“外面是谁在哪儿?”
    却说该声响正是贾珠发出的,贾珠闻见煦玉竟直言自己不娶亲之事,胆敢触了长辈逆鳞,心急如焚,自顾自嗔道“这傻小子,你干嘛非说出来不可”,不提防间便在门上弄出了声响。竟被屋内贾母闻见。见贾母开口询问,贾珠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出了茬子,忙不迭对一旁的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见状会意,忙对屋内贾母回道:“老太太别担心,方才只是猫儿蹿上了屋顶。”
    贾母听罢方才不理论了,再度转向煦玉。却说贾母乍听煦玉这般剖白之言,大感意外,直疑是自己听错了抑或会错了意,又问了句:“哥儿可是说自己不会娶亲?”
    煦玉答是。
    贾母见状很是难以置信,只觉不可理喻。然贾母到底较了旁人活得更久,见了更多世面,并未就此将煦玉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反倒是唤煦玉起身,耐下性子谆谆劝诱:“哥儿这是什么话?哥儿既有了合意之人,不正是好事?择日聘了媒人前往说媒,不就成了?怎的又说出不娶亲这话?”
    煦玉则道:“玉儿与了那人不合时宜。”
    贾母闻言更是不解,兀自寻思一回,以为煦玉之意乃是因与了女家门第悬殊,遂道:“若说婚配当需门当户对,尤其是我们这等人家,规矩礼节皆是不可或缺的。那小门小家的女儿虽不失贤淑端方之辈,到底不若大家之女知书识礼、知情识趣。何况哥儿之家亦是书香簪缨之族,于娶亲一事之上如何能够含糊了?……”
    不料却闻煦玉对曰:“并非因了门第悬殊之故。”
    随后贾母又连声追问究竟是因了何故不可娶亲,煦玉则支吾搪塞了。贾母无法,只得将煦玉之事置于一旁,将此番心下真正欲说之事道出:“哥儿之事倒也罢了,到底如今哥儿乃是一家之主,自个儿亲事惟有自个儿做主。今日叫了哥儿来,倒也为了另一事。当年你父亲外任扬州之时我曾去信与他,商量大姑娘的亲事。我心里着实中意你家姑娘,模样性子都是没的挑的,想替我家宝玉和你说这个亲。如今他二人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将亲事定下,再过一二年便可正式成亲。林家便是你这长兄做主,此事如今也惟有寻了你商量。宝玉是你瞧着长大的,再熟悉不过。你与珠儿素来相好,宝玉又是珠儿唯一的兄弟,若是与大姑娘结了亲,你们岂不是亲上加亲?还有什么不妥的呢……”
    煦玉闻贾母提起黛玉亲事,方不若之前谈及自己亲事那般直率明确,惟推诿搪塞一阵,只道是黛丫头年纪尚小,现下谈论婚事为时过早,如今却也不急着字人,尚需留待家中,将那四德修习妥当。何况黛丫头惯常身子欠佳,若不调养妥当,岂不是既带累了自己亦连累了旁人。丫头小子两个他皆欲留在身边一阵,皆不欲就此许下亲事。
    贾母听煦玉如是说,虽不像是反对,倒也绝非是认同之意。心下很是意外,阖府里皆以为宝玉黛玉两个的亲事是十拿九稳的,这做哥哥的亦是常年住在这府里,对这府里还有甚不满的。念及于此,贾母便知从前以为万无一失之事只怕未有定论,其间尚有疑虑,今次亦无法就此说定,遂打算先行暗地里寻人打探一番方是。此番便也不再多言,惟与煦玉说了一通闲话,方放煦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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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异梦(三)
    ?  此番煦玉刚步出房门,不提防竟从旁伸出一只手来将他嘴捂住了,一惊之下回过神来,只见正是贾珠,方安下心来。贾珠对煦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亟亟地拉上煦玉一溜烟地奔出了贾母院,又出了二门拐进自己院里。待进了屋里,方放开了手,令小子们将书房门关上,又将人都遣出。二人一道摩肩挨股地往炕上坐了,贾珠先道:“方才我在老太太屋外,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说到妹妹之事时你尚知寻了理由搪塞,何以说起自己之事时偏那般直言不讳,你便不惧老太太一怒之下动了家法,逼你娶妻啊?……”
    煦玉闻言笑答:“我并非贾家之人,老太太的家法奈何不了我。”
    贾珠听罢倒也不以为然,对曰:“好歹在长辈跟前婉曲一些,拿话搪塞一番,过个几年,谁还能奈何了你?何必这般直言说了,老太太即便管不了你,不也因了你这话添堵来着?”
    煦玉不答此话,惟垂首欲亲吻贾珠,贾珠头一回伸手止了煦玉动作,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告诉我,彼时你是作何之想?”
    煦玉听罢一面拉下贾珠之手,一面道句:“于我亲事之事,我所道皆是肺腑之言。”
    贾珠乍听此话尚且不以为意,随口对曰:“你那是什么真心话……”言至此处却忽地住了口。
    煦玉见状方知贾珠悟了,随即笑曰:“我道我除却一人,绝不另娶,又如何不是实言?此系你我二人终身大事,岂同儿戏?遂我惟有实言相告,不容半分戏言。兼了此事亦是我一人的主意,一人的抉择,当是无怨无悔亦无所畏惧。若说因此而节外生枝抑或引来他人责难,亦由我一力承担。”
    贾珠听罢此话思忖片晌,又幽咽着开口:“于你而言,爱我便是如此辛苦之事吗?竟令你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煦玉闻言敛下面上笑意,肃然答道:“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可谓不艰辛。然既心仪于你,前路便是刀山、是火海、是荆棘抑或是深渊,我皆是义无反顾。”
    贾珠听罢此肺腑之言已是心下大恸,将脸埋在煦玉胸口,喃喃自语道:“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我们不过是彼此相爱,何人又能责怪了我们……”
    随后他二人自是于炕上拥吻一阵,此番唇舌缠绵一回,便禁不住动了兴,亦等不及前往榻上,未曾脱衣便在这窗前的炕上暮雨行云。二人方才谈心说情,正是情炽爱浓之际,遂愈发兴致勃勃。煦玉倚在炕上,抱着贾珠令其坐在自己身上。煦玉纵情驰骋一回,宛如春笋经雷,猛窜狂突,又似浪蝶扑花,直捣蕊心。贾珠只觉仿佛身在狂风骤雨之间,亦是情满意酣、甘美异常,止不住遍体酥软,莺声连连。之后更是理智全无,口里胡哼乱嚷,将煦玉的名字唤了个遍,好哥哥、好夫君地求饶不迭。此番你贪我爱,直至二人皆热汗霪霪、筋酥骨软,方才雨霁云收。
    事毕,贾珠瘫软在煦玉怀里,二人便就势躺在这炕上。贾珠说道:“此番你将老太太结亲的话给挡了回去,今后她少不得寻了我来问。我需得知晓你心下到底如何打算,方好拿话回了老太太。”
    却说煦玉虽从未明言反对将黛玉嫁与宝玉之事,然贾珠倒也明了煦玉打心底不喜宝玉,无外乎因了宝玉惯常有些小女儿情态,偏爱混迹內帷,不喜仕途经济,不欲承担家族责任。
    不料此番却闻煦玉如此答道:“珠儿你与我是这般关系,宝玉又是你嫡亲弟弟,我亦不拿宝玉当外人看待。老太太欲撮合他与黛丫头,按理我不该反对才是。然我惟有这一个妹妹,难免有那私心。此事不成,你且莫要生气才是。”
    贾珠则打趣道:“只怕你见到宝玉之时,未必便念起我这兄长,惟有恨铁不成钢之感罢。宝玉素昔倒畏你如虎,若是换了你做他嫡亲哥哥,只怕宝玉也没有今日了。”
    煦玉闻言叹了回气,说道:“若是宝玉有五分酷肖你这兄长,我大抵亦不会反对。”
    贾珠则道:“五分似我,你这大舅子便满意了?我以为未来的妹夫至少需七八分似了你,你方才满意呢。”
    煦玉笑曰:“于我心里,珠儿自是好的,便是惟有五分像,亦是好的。至于那七八分像我之人,亦是好的……”
    贾珠听罢煦玉之言不禁心花怒放,抬首往煦玉唇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的大才子,你不去寻那有七八分像你之人,我便谢天谢地了。你若要如此要求,只怕寻不到合意的妹夫。世上何人能七八分像你,便连熙哥儿也与你很不相像,惟有子卿之才与你倒有七八分相像。”
    煦玉闻言倒也不以为意,接着方才之言说道:“……我无法在老太太跟前应承下黛丫头婚事,还因了有人已来我跟前提亲。”
    贾珠闻罢这话大感意外,忙不迭追问道:“此话怎讲?”
    煦玉方答:“上回礼部侍郎李文俊猝尔来访,我尚且不知其来意,他道是来替人传话的。礼部尚书孙大人有为幼子结亲之意,闻知我有一妹,方托他前来联络。孙大人乃我会试座师,步入朝堂之后亦助我良多,想来日后我与他之间,往来亦是不少。遂此番既是出自他之意,又是侍郎大人来求,我亦不可贸然回绝了……”
    贾珠听罢此番乃是孙家鼐欲寻了煦玉联姻,登时忆起若干年前孙家欲将独女嫁与煦玉之事,心上顿时便添了几许醋意,只道是这孙家当真是将煦玉喜欢进了骨子里,当初嫁女不成,如今便是儿子亦欲千方百计与煦玉攀上关系。然待冷静下来,细想一回,方觉这桩亲事就政治利益而言,对了林家,倒是有那百般好处。煦玉入职礼部,与了那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关系自是不可谓不密切。兼了这孙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之族,两家若是联络有亲,对了煦玉日后的宦途,自是大有裨益。随后又想,大抵黛玉心里还念着宝玉,这孙家少爷虽说较了宝玉,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家世也好,然或许这些在黛玉看来,并不那般在意。女儿家或许惟欲嫁个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丈夫罢。这既是为黛玉择夫,按了贾珠的观点,亦需询问黛玉一声,这不正是他自己曾生活的时代所提倡的婚姻自主?不过这也只可在自己心里想想罢了,他可不敢将之透露与煦玉知晓。
    贾珠方又问道:“如此你可是应下了?”
    煦玉则道:“并未应下,我虽熟识孙大人为人品性,对了他家公子,却一无所知。惟知该人名叫孙念祖,今年十八岁,正是本省优贡生,据闻为人正直敦厚,至于品貌才学,便也一无所知了。我道是此事非同小可,需得我见过这孙少爷,方好定下。”
    贾珠闻言嗔道:“这孙家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自家小子欲下场,便先行寻个礼部当大官的舅子仰仗着,好不精打细算。”
    煦玉笑曰:“若是如此只怕少不了麻烦,我若任了总裁房官,这孙少爷还不避嫌不迭,如何能下场?”
    贾珠认同:“说的也是。我记得他家老爷不也时常出任总裁?想必他家小子亦因此耽搁至今……不过好在我明了你有何打算,如此省得待老太太询问,我无话可说。如今在老太太之前,只道是有那咱开罪不起的大家寻了玉哥说亲,你已先行应下了,便也能推托一番。”
    煦玉首肯,随后两人又闲话一阵,搂着亲吻一番,方才整齐衣物,一并起身。
    却说彼时珠玉二人日间在书房窗下的炕上行云施雨,不提防那炕边的窗子未曾完全掩上,漏着条细缝,便也就此漏了些莺声燕语、花情月意的在外面。彼时因贾珠将小子们通共打发了,遂润笔泼墨执扇咏赋等人皆一溜烟自去了。惟千霰偶然打那窗外经过,正巧遇着珠玉二人行事。却说珠玉二人私定终身之事千霰俱是知情的,又充了他二人的媒人,对这云雨之事便也明了,见惯不怪。然此番从窗下经过之时,千霰闻见些儿声响,却鬼使神差地驻足停下,掌不住便拿眼从那窗缝间偷觑几眼,这不看不打紧,一见之下便如生了根般再挪不开去。
    且说煦玉体质羸弱乃是荣府上下皆知之事,千霰不日前方才闻听千霜的媳妇冷荷说自家隔壁的一户殷实人家的少爷死了,这少爷亦是读书之人,只素昔身子欠佳,弱不禁风。这少爷娶了媳妇,如今这媳妇子守了寡,闲来无事便往了千霜家串门,寻了冷荷闲磕牙。这媳妇向来口没遮拦,便将自家的內帷秘事告知与冷荷,说自己是家门不幸,嫁的男人是个没用的,身子不好,房事亦欠缺,往往行事便惟有十数下,嫁人这多年来,自己竟从不识人伦之妙是何滋味。此番千霰见罢煦玉,自是忆起了这桩典故,因了成见,便以为煦玉亦是个不能的。不料却见煦玉之物甚伟,自己这等习武之人与之相较竟不及远矣。贾珠坐在他怀里颠得如扶风之柳,花枝乱颤,大有不堪的趋势,口里“玉哥……珣玉……玉儿……阿玉……玉玉……我不行了,饶了我罢……”的乱嚷不迭。煦玉方扳过贾珠的面颊吻住他乱叫乱嚷的嘴,随后便传来一阵亲嘴咋舌声。只见二人脸偎着脸,正是玉色珠光的一双璧人,可谓是天上日星,人间鸾凤。千霰心下大奇,暗忖曰无怪乎人人皆爱少爷呢,这般风流体质与风月手段,便是那见惯风月场的粉头婊|子也很爱呢。随后又见贾珠是眸中带泪,眼角含春,软吟娇呻,声声入耳,与了平素见惯的冷静自矜的样子绝然不同。千霰更是惊叹自己跟随了大爷许多年,哪里想到过他竟有如此春|色撩人的一面。看得千霰浑身发涨,热流直往下涌。千霰唯恐自己漏了泄,只得忙不迭走开了。
    却说在此之后又引出多大的一桩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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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异梦(四)
    ?  此番千霰一面往外走,一面寻思一回,心里忆起一桩往事。有一回煦玉作画,贾珠领着众小子从旁研墨,还有人移案布纸。不料刚研了数下,便见贾政的小厮前来唤贾珠前往书房,贾珠见状便命正立于自己身旁的千霰接手,帮着研墨。彼时千霰接过墨锭,竟磨得格外漫不经心,不慎将墨砚打翻,砚中墨汁竟尽皆泼到煦玉身上。千霰见状忙不迭跪下磕头请罪,此番煦玉倒也并未理论千霰,不过命执扇等人伺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倒是执扇从旁对千霰道句“难得你竟有失手犯了这等过失的时候,到底因了何故心不在焉的”。千霰自知是自己过失,然心底竟意外生出几许幸灾乐祸之情,令自己很是不解赧然。
    这回再忆起此事,方恍然大悟,当初自己那幸灾乐祸之感皆是因了自己嫉妒,发了疯一般的嫉妒煦玉。不为其他,只因煦玉较了这世上哪个人皆要好命,赢得贾珠一片真心,贾珠待了煦玉真可谓是事事尽心,样样精细。想是换作了自己,怕是为此死了也甘愿。千霰随后转念一想,自嘲一般地冷哼一声,暗道:“这岂非正应了那句俗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竟喜欢上了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爷,当真荒唐,若是期盼这事能有个结果,只怕是做梦都梦不到的。”随后又忖度道,“或许自己当真是独身多年,有些欲求不满了。若是按哥哥说的,自己就此娶了媳妇,想必便也能就此绝了这般痴心妄想。”
    翌日,千霰便向贾珠告了假,领着自己的两名小子四儿五儿往了城中有名的花街柳巷韩家潭游逛,千霰令老鸨将自家最好的姑娘唤出来伺候。这老鸨是个势利眼,见千霰是个生面孔,又是白身,惟领着两个小子来,便有些瞧不上他。千霰见状,命四儿先递上二十两银子。那老鸨见状登时眼如饿狼泛着绿光,伸出双手接过,哆哆嗦嗦宛如痉挛。随后便换上那如花笑靥,如见再生父母一般殷勤。又转头一叠声儿唤来家里头牌,道是这位爷出手阔绰,且好生伺候。
    随后千霰只见应声而出的女子云髻雾鬟,打扮得娇娇俏俏,论那模样,与了贾珠房里的丫鬟相较亦未见长,不过举止风骚妖娆些罢了。千霰见罢心下倒有些失望,只道是那老鸨赚他的,不肯将上等姑娘唤出。那老鸨自是忙不迭赌咒发誓曰这唤作红霙的姑娘正是家里当之无愧的头牌,假的包换。
    千霰听罢随口问了句:“我听说倪幻玉享誉京师,你这处便没个像那样的?”
    那老鸨闻言摇着手中团扇笑得前仰后合,对曰:“爷这是说笑的来着?倪幻玉那丫头岂是家家都有的?那是能够几两银子便打发了的主儿?见她一面还不得一掷千金。何况她也不是人人都瞧得上的,那丫头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呐!爷来了我们这里不就图个乐子,哪家姑娘伺候不是伺候?”言毕方对红霙道:“领了这位爷上楼伺候。”那红霙方依言挽着千霰往楼上去了。
    期间饮酒作乐之事倒也不必细述,千霰只觉意犹未尽,心上空落落的,如窟窿填不满那般。待行事毕,千霰便问这红霙,通常需给多少银子作筹。这红霙闻言心下警觉,暗忖这多少人完事后待要出那银子,无不是扣扣索索的,不添个四五回,是不成样子的。又见千霰打扮的倒像是哪家府里的家下人,惟衣服质地较了寻常白丁好上许多,便试探着说道:“我们这里的,不比那随处可见的暗娼。爷既踏进了此处,定不拿了我们作那下等人。陪人过夜,定少不了六两银子,今日爷只在这处停留了一时半会儿,我便少算爷一些,五两银子便罢。”
    千霰听罢对曰:“这样我与你十两罢。”
    这红霙见千霰不减反添,可谓是平生从未遇到的奇事,登时对了千霰刮目相待,忙问道:“不知爷在何处高就?较了那等穷官酸相要大方多了!”
    千霰倒也不以为意,答曰:“这不算什么,加上方才与你妈妈的钱,合算不过三十两银子,在我们家里酒楼吃上一顿,左右也不过这个价钱。念你们姑娘家出来伺候人也不容易。”
    红霙听罢更是惊为天人,只道是哪里的酒楼,吃上一顿需花上三十两银子。又听千霰这般说,倒是个体恤人的,心下估摸这人大抵是个商家的少爷,家里有钱,便也出手阔绰。且说世上何人不爱钱,这红霙见罢十两银子,便也眉开眼笑,对千霰唠叨个没完:“奴家最是欣赏少爷这等阔绰大方之人,不比那小家子气的穷官,还是老爷呢,给个二两银子还拉扯个没完,玩人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劲儿,让他高升些,也需争上半晌,加上半天……身上没个几两银子也敢来逛这窑子,几两银子的事扣扣索索,也不怕失了自己老爷的身份……”
    千霰听这媳妇唠叨许久的世俗经济、黄白市价,斤斤计较之态宛如市井逐臭之夫,俗不可耐,只道是自家兄长千霜虽替珠大爷经营着酒楼并了几处生意,亦并非这等惟利是图之人。念及于此,千霰只觉这红霙好生令人厌烦,心下暗忖那倪幻玉想必绝非这等庸脂俗粉,否则以煦玉那般清高绝俗的性子,一开口便听人谈市价、论黄白,还不头回进门便避之不迭了。
    领着人从这韩家潭出来,千霰心下好不沮丧,只道是谁说这地儿是销金窟、温柔乡?分明花钱买了不自在。难得今日向贾珠告假一日,领了小子像模像样地出门享乐一番,不料竟也白耗了半日。之后千霰正踟蹰不知往了何处去,便见身后跟着的四儿凑近前来说道:“这戏园子也在城外,就在附近,此番二爷不若便前往戏园子里听戏罢。”